慈禧太后和恭亲王政治“蜜月期”背后的暗流涌动

话说之前谈古论金提到了慈禧报恩吴棠的八卦纯属空穴来风

参见一个慈禧太后报恩的故事，让没有“无心插柳”的胖子总督莫名背锅

但是辛酉政变整倒“顾命八大臣”之后，西太后和恭亲王之间倒真存在着“报恩”或者说酬庸的问题。

“两宫垂帘，亲王议政”是政变之前通过暗中的利益交换就达成的约定，但慈禧还有另外的花头。

（恭亲王影视形象，陈宝国饰演）

高阳先生的《慈禧前传》中绘声绘色地描写了这一节：

“这怡亲王的‘世袭罔替’，我听大行皇帝说过，给得也太过分了些，原是雍正爷格外的恩典。”说到这里，慈禧太后突然转脸喊一声：“姐姐！” “嗯！怎么？” “我说，六爷的功劳，不比当初怡亲王大得多吗？” “当然大得多。” “既然如此，我有句话，今天不能不说了！” 慈禧太后的神态，忽然变得异乎寻常的郑重。这一来不但恭王和全班军机大臣，要屏息静听，连慈安太后都张大了眼望着她。“我想，大行皇帝一定也跟姐姐说过这话。”慈禧太后看着慈安，用这句话作一个引子，接下来便面对群臣，用肃穆低沉的声音，宣示往事：“是今年过年的时候，记不得是年初一还是年初二，我伺候大行皇帝看折子，随后就谈到京里，逢年过节，又是逃难在外，大行皇帝自然少不了有感慨啦！大行皇帝最惦念的是六爷，叹着气跟我说，兵荒马乱的，我把老六丢在京里办抚局，事情棘手，只怕这个年都不能好生过！’” 恭王不知道她的这些话是真是假？但自然宁可信其有，所以趁她语言暂停的间隙，表示了他应有的感念先帝的态度，以极其哀戚的声音说道：“先帝眷顾之恩，天高地厚，如今弓剑归来，音容已渺，此为臣最伤心之事！” “谁说不是呢？”慈禧用手绢擦一擦鼻子，接着又说：“先帝也跟我说过，当年在书房里的故事，说哥儿俩，琢磨出来刀法跟枪法的新招儿。老爷子给枪赐名‘棣华协力’，给刀赐名‘宝锷宣威’。” 这段话倒是不假，同时慈安太后也听大行皇帝谈过，所以点点头说：“不错，有这个话。” 这一来好象是替慈禧作了证，她便越发讲得象煞有介事了：“先帝又说，十几丧母，全靠康慈皇太后抚养，所以弟兄之间，他跟六爷的情分，是别的兄弟比不了的，去年秋天逃难到热河，把个千斤重担，扔了给六爷，洋人不大讲理，六爷主办抚局，不知受了多少委屈？京城里转危为安，可真不容易，按理说，应该象当年雍正爷待怡亲王一样，给个‘世袭罔替’。” 听得这段话，连慈安太后在内，无不诧异，但虽是可疑之事，因为一则太后之尊，二则死无对证，谁也不敢表示不信，只睁大了眼，静等她继续往下说。“当时我听了这话，自然要请问，我说：‘那么皇上为什么不降旨呢？’你们知道先帝怎么说？”慈禧太后停了一下，自问自答：“先帝叹口气说：‘肃六不赞成！’又跟我说：‘你把我这话搁在心里，谁面前也别说。等回了京，我再降旨。那时肃六要反对也没用。’” 原来先帝还有这段苦心！包括恭王在内，谁也不能尽信她的话，唯有忠厚的慈安太后，认为先帝是个重感情的人，而慈禧也没有捏造的必要，所以接着她的话说：“既然这个样，咱们得照先帝的话办！” “对了，我正是这个意思。”慈禧太后看着桂良吩咐：“桂良，你叫人写旨来看，恭亲王世袭罔替，特别要声明，这是先帝的遗言。” 桂良还未答言，恭王已含泪在目，俯伏在地，碰头辞谢：“臣不肖，有负先帝的期许。实不敢当此殊恩，请两位皇太后，千万收回成命。” “这是先帝的意思，而且论功行赏，也应该给你这个恩典。”慈禧太后又说：“有罪不罚，有功不赏，试问还有谁肯替朝廷实心办事？” “太后圣明，臣实无功。滥叨非分之荣，臣实不安于心。这不是臣矫情，是……。”因为清议可畏，说这“世袭罔替”的恩典，不过杀肃顺的酬庸，但却不便明言，唯有连连磕头。 看这样子，慈禧太后只得暂时搁置。等退了出来，恭王赶紧又上了一个谦辞的折子，措词极其切实。两宫太后商量了半天，决定“姑从所请”，等皇帝成年亲政以后，再行办理。目前先赏食亲王双俸。

高阳先生妙笔生花，写得生动形象、摇曳生姿，但历史上的具体事实与小说情节略有不同。

咸丰十一年十月初八日，也就是嗣皇帝（未来的同治皇帝）在太和殿正式即位的前一天，内阁奉上谕：恭亲王奕訢“著以亲王世袭罔替”。所谓上谕，无非就是两宫皇太后的意思，“世袭罔替”就是两宫皇太后欲以“非常之恩”封恭亲王奕訢一个“铁帽子王”。

（恭亲王奕訢）

清朝对皇族宗室的规定大体是这样的：所谓宗室以太祖努尔哈赤父亲的嫡系子孙为范围，系黄带子；努尔哈赤的爷爷的其他后代称为觉罗，系红带子。而以爵位制度来看，宗室的爵位分十二级，是世袭的，但是这里的世袭，按照惯例，子、孙、曾孙每一代的爵位登记会越来越低，举例来说，通常情况下，亲王去世，他的儿子中有一个继承爵位，但降为郡王，郡王去世，他的儿子中有一个继承爵位，但降为贝勒，以此类推，降到最低等级，就停止不降了，叫闲散宗室，享受四品待遇。西太后和恭亲王的政敌顾命八大臣的首脑肃顺一开始就是闲散宗室，如果不是因为咸丰帝赏识宠信，其本身地位是不高的。

只有立下特别巨大的功勋的情况下，才会“世袭罔替“，也就是不会更替降级的世袭，俗称“铁帽子王“，清朝最初的八个铁帽子王都是建国时期就有巨大战功的，以此之外理由授予世袭罔替的称为“恩封”，在恭亲王之前只有怡亲王一家在雍正年间受封，换言之到恭王为止，清朝仅有九个“世袭罔替”的铁帽子王，其中恩封的只有一个。

（铁帽子王豫亲王王府，今天的协和医院）

正因为如此，一般都认为恭亲王忧谗畏讥，无论如何不敢受此“殊恩”。以至于他在两宫皇太后和嗣皇帝面前声泪俱下、坚辞不受。两宫皇太后没办法，只好降旨，这个事情暂行缓议。同时许诺，等皇帝亲政的时候再行办理。 尽管如此，两宫太后还是坚持要给恭王“赏食亲王双俸”，就是给他亲王的双份工资（亲王岁俸银1万两，禄米1万斛； 双俸就是银2万两，禄米2万斛），“以示优礼”。到此地步，恭亲王也不好再固辞了。因为若再不接受的话，就变成矫情又不识抬举了。

（皇阿玛专业户那时候还是小鲜肉）

可是，恭亲王拒绝“世袭罔替”的恩封真的是因为外惭清议、忧谗畏讥吗？恐怕大大不然。

这要看奕訢亲王爵位的来源，和其他人不同的是，奕訢是被道光帝遗诏封为“和硕恭亲王”，和传位给咸丰皇帝出于同一级别的法统文件。

这固然有道光因为被咸丰帝奕詝的师傅杜受田的巧计摆了一道选择了他继承大宝后对奕訢进行补偿的因素，也不排除是一种政治格局上的安排——某种意义上，是把事实上的相权给了恭亲王。

文宗自六岁入学，受田朝夕纳诲，必以正道，历十余年。至宣宗晚年，以文宗长且贤，欲传大业，犹未决；会校猎南苑，诸皇子皆从，恭亲王获禽最多，文宗未发一矢，问之，对曰：“时方春，鸟兽孳育，不忍伤生以干天和。”宣宗大悦曰：“此真帝者之言！——《清史稿杜受田传》

但是，因为咸丰帝和恭亲王彼此有心结，兄弟参商，形成咸丰末年同治（祺祥）初年诡异的政治格局：在顾命八大臣中没有恭亲王，才最终激成了辛酉政变。

（恭亲王府嘉业堂）

政变尘埃落定，所谓亲王秉政（议政），实际上是对相权甚至君权的分润制衡，对于恭亲王来说，世袭罔替、亲王双俸这些虚的并不重要，而他也不希望自己本身得自道光帝的身份需要大行皇帝兄长、嗣皇帝侄子（和背后的两宫皇太后）的提携背书，这或许才是恭亲王“谢绝”“世袭罔替”的最根本的原因。

说到底，表面的政治蜜月期中的你侬我侬，标志着西太后和恭亲王之间的暗战已经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