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塔尔莫扎王妃：“后真相”时代如何提高信息“免疫力”

【财新网】（世界说 徐一彤 发自多哈）在特朗普当选美国总统和英国脱欧的背景下，牛津字典将“后真相”选为2016年度词汇，意指当下社交媒体充斥煽动情感、加强偏见的假新闻，塑造出情绪先于事实的反常舆论生态。如何教育年轻人提高信息辨别能力是“后真相”时代紧迫而攸关的议题。

11月15日，世界教育创新峰会（World Innovation Summit for Education,简称WISE）在卡塔尔首都多哈正式开幕。卡塔尔基金会主席谢赫•莫扎•宾特•纳赛尔王妃（Sheikha Moza bint Nasser）出席开幕式，并发表以“后真相时代的教育”为主题的开幕演讲。

美国CNN时事评论家法里德·扎卡利亚（Fareed Zakaria）随后就这一话题进行发言，并与新加坡国立大学李光耀公共政策学院院长马凯硕（Kishore Mahbubani）展开对谈。本次开幕式还宣布将被誉为“教育界的诺贝尔奖”的2017年度WISE教育奖，授予加纳阿社思大学（Ashesi University）创始人帕特里克·奥瓦（Patrick Awuah）,以肯定他为推动加纳以及非洲大陆教育事业的发展所作出的不懈努力。

莫扎王妃：用教育增强信息“免疫力”

世界教育创新峰会是一项由卡塔尔基金会于2009年发起的倡议，旨在促进全球跨领域教育创新与交流。本届峰会主题为“共存共创：学习共处与合作（Co-Exist- Co-Create: Learning to Live and Work Together），重点探讨当代教育如何应对21世纪因冲突、大规模移民、不平等和科技快速发展等问题带来的不稳定因素。

在开幕演讲中，莫扎王妃呼吁，在政治、文化、科技等领域的新变化面前，教育从业者需要重新审视教育这一事业本身。莫扎王妃警告，“全球知识界有一个共识认为，教育是一个宝库，蕴藏着一切解决方案。但如果我们不尽快弥补（传统）教育的缺陷，就无法应对当前全球范围内的挑战，这一宝库将濒临破产。”

在21世纪教育行业面临的挑战当中，莫扎王妃特别强调了“后真相时代”互联网假新闻与“另类事实”（alternative truth）的危害。为应对这一问题，莫扎王妃主张未来的教育应注重发展学生的批判思维，培养学生独立甄别媒体信息真伪的“信息免疫力”。

她在演讲中列举了伊拉克的案例：“因为一个谎言（注：指1991年联合国安理会基于第687号决议，以伊拉克拒绝销毁大规模杀伤性武器为由对伊拉克进行经济制裁），伊拉克被封锁了13年；在2003年，一个用于侵略伊拉克的借口被伪造出来……结果没有人找到所谓‘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却令伊拉克遭到了大规模的破坏。”

莫扎王妃指出，伊拉克在1990年以前曾拥有本地区最优秀的教育体系，但在战争与冲突中陷入不幸。她也提到了也门正在遭受的混乱与经济封锁，令当地社会陷入“无知、疾病与文盲”的“恐怖三角”。

今年6月5日以来，以沙特为首的海合会国家以卡塔尔支持恐怖主义为由断绝外交关系，并对卡塔尔进行经济封锁。莫扎王妃在演讲中称，针对卡塔尔的封锁与针对伊拉克或也门的封锁同样基于虚假和错误的信息。“有人想让我们的生活难过，但这只会让他们的生活难过。他们企图让我们（卡塔尔）发生变化，但我们岿然不动。”

目前正陪同土耳其总统埃尔多安对卡塔尔进行正式访问的土耳其总统夫人埃米内‧埃尔多安也应邀参加本届教育创新峰会开幕式，并在莫扎王妃的开幕演讲后登台致辞。埃米内在致辞中感谢莫扎王妃的邀请，称其体现了土耳其和卡塔尔两国间的友谊，并介绍了土耳其为境内约100万学龄难民儿童提供教育所作出的努力。

今年6月卡塔尔外交风波以来，土耳其方面明确表示支持卡塔尔，向受到沙特等国经济封锁的卡塔尔提供食品等物资援助，埃尔多安也曾批评沙特方面的做法“违反国际法”、“侵犯他国主权”，与卡塔尔埃米尔塔米姆‧本‧哈迈德‧阿勒萨尼共同呼吁以外交方式解决问题。土耳其与卡塔尔之间也有密切的防务合作，两国曾在2014年达成协议，由土耳其在卡塔尔境内开设军事基地，截止今年7月已部署约150人，受到沙特等国抗议。

扎卡利亚对谈马凯硕：欧美的“派性”，亚洲的“理性”？

法里德‧扎卡利亚毕业于哈佛大学，现为CNN国际新闻主播，并在《华盛顿邮报》等媒体任外交事务专栏作家。在穆扎王妃与埃米内‧埃尔多安分别致辞后，扎卡利亚以后真相时代为主题发表讲话，阐述了西方世界选民政治认同变迁的路径。

扎卡利亚认为，“后真相时代”起源于当代西方政治在20世纪70年代以来的变革，民意逐渐由“性别、种族、国族认同”等社会议题而非传统的左右经济议题区分。移民、堕胎、少数族群权利等问题被视作社会文化变迁的标志，成为公共舆论争议的新焦点。

这在21世纪的西方世界造成了意见极化（polarisation）与派性主义（tribalism），缩小了不同意识形态的共识空间，令虚假、有偏见的消息得以利用信息技术大量传播，甚至比严肃的事实性信息更受推崇。扎卡利亚警告：“当妥协被视为背叛，真相就是最大的受害者。”他认为科技无法判断信息的真伪，只有通过教育培养学生的批判思考能力，才能阻止这条“通向文明衰落之路”。

扎卡利亚特别强调了特朗普当选对西方世界极化趋势的象征性意义。他说：“特朗普的帽子上最重要的词是‘再次’(again)，‘让美国再次强大’。”扎卡利亚还注意到，随着西方世界公共舆论陷入派性主义，以亚洲和拉丁美洲为代表的新兴经济体反而开始支持“市场友好型”（market friendly）改革家。

在讲话结束后的对谈中，新加坡国立大学李光耀公共政策学院院长马凯硕对扎卡利亚的这一观察进行了补充。马凯硕认为，21世纪是亚洲的世纪，未来以亚洲为首的全球经济将经历一波中产阶级人口的爆炸式增长。马凯硕因此呼吁一种“多文明普世教育”（multi-civilisational cosmopolitan education），以应对全球经济重心转移的现实。

针对这一观点，扎卡利亚认为，亚洲国家的经济虽然高速增长，但近来亚洲也出现了一批善用民族主义旗号拉拢选民的强势领导人，这对于“后真相时代”的教育反而构成了挑战。扎卡利亚主张，教育不应简单顺应局势的变化，“人类有先天的认知误差……教育的作用就是要让我们不舒服，就是要让我们不顺从于我们自身的误差。”

扎卡利亚也认为，社交媒体有一种本质上的肤浅性，而年轻用户的世界观尚且幼稚，缺乏信息甄别能力。互联网企业因此应当视“重申知识的层级”（re-assert the hierarchy of knowledge）为一种社会责任，应当在社交媒体上体现“《纽约时报》与小报”之间的可信度差别。

马凯硕对扎卡利亚“重申知识层级”的观点提出了批判。他认为，在日益多样化的世界里，传统西方世界的知识层级也有必要受到批判性审视。例如，传统西方媒体在报道一些亚洲国家时，同样具有偏见和误差。扎卡利亚对自己的观点进行了辩护，称即便在非西方语境下，西方媒体的严肃报道也能构成对威权政权官方立场的一种替代信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