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河南周口姑娘，远嫁上海，彩礼10万，老公说便宜他了

01

童敏遇见宋浩是2014年夏天。

上海7号线终于开通了祁华路站。

从此童敏结束了先坐黑车到顾村公园，再转乘地铁的奔波史。

每天清晨6点半起床，7点半出现在车站里，在第一节车厢的位置等车。

她有经验的，第一节车厢里的人总是很少。

一个多小时的车程，她会用来背考研英语。

记忆被太多的烦杂打了折扣。每天100个单词，第二天能忘掉一半。

有段时间，她只能记住三分之一了。因为有一个高高的男生出现在她的视野里。

那个男生就是宋浩了。

他们经常同一时间出现在地铁的同一节车厢。

宋浩喜欢站在不开门的那一侧，倚着门。天气热得要死，他依然穿着米色的马丁靴。

每次他都拿着部Kindle认真地看，长长的睫毛覆垂下来，像两排密密的小刷子。

在这座塞满2500万人的巨型城市里，能每天与一个好看的男生不期而遇，像是某种奇妙的缘分。

童敏有次发呆时，暗暗分析过宋浩。

永远的T恤加牛仔裤，说明为人简单干净。

可每天一换的花袜子，又悄悄透露着内心的小闷骚。

他们第一次近距离接触，是因为一个醉汉。

油腻的中年大叔，大清早就喝得醉醺醺地晃上车，故意站在童敏面前对着她的头顶喷酒气。

本来童敏想站起来，换个地方的。这时宋浩有意无意地走过来，一声不响地把醉汉挤开了。

那一路，童敏一个单词都没背进去，心里好像燃着一簇微微的小火苗。

临到静安寺下车时，她才站起身，微笑着对宋浩点了点头，表示感谢。

宋浩对她挑了下眉毛，仿佛在说，应该的。

没有对白，剧情却像是一场爱情的序曲。萍水相逢的好感，生出千丝万缕的关联。

可惜生活不是小说。擦肩而过的际遇，只适合收在心里当作纪念。

毕竟她对他一无所知。

而她，也是有男朋友的人了。

02

童敏考到上海读大学，是2009年。

大四考研，没有成功。

童敏老家在河南周口的一座小县城，父母都是工人。童敏还有个弟弟，比她小4岁。

家里叫她回去找份安稳的工作，早点嫁人成家。

童敏以二战考研为名，留在了上海，在一所教育机构做老师。

大学四年，童敏喜欢上了这座城市，光怪陆离却又处处惊喜。

而安江已经工作好几年了。

安江是童敏的男朋友。

两人从高一开始偷偷恋爱。安江家里条件比童敏好很多，父亲在环卫局上班，母亲在税务局。

安江是那种被宠大的孩子，学习一直不好。

高中毕业后，家里找关系，给他混了个专科文凭。然后出钱帮他开了家汽配店，生意还不错。

安江催童敏回去结婚。他问她，你不想我吗？童敏说，想啊。

可她心里却藏着另一番味道。

每个人都会成长改变，即便曾经一路同行，也会在某一个时刻，各赴东西。

是从安江开店开始的。

童敏发现自己和他之间有了微妙的变化。

寒假回家，安江带童敏见他的新朋友，都是生意上的伙伴。

推杯换盏，童敏插不上一句话。

后来，喝得有点多了，安江就让童敏敬酒。他说，这些都是帮过我的哥哥们，你要亲手喂上啊。

童敏一下愣住了。给一帮陌生男人喂酒，她搞不懂是什么操作。

但童敏不想让安江在场面上下不来台，还是勉为其难照办了。

晚上，聚会散了。

童敏才拉下脸来。她问他，你怎么想的，让我给别的男人喂酒，你当我什么人？

安江搂过她的肩，理所当然地说，我女人喽。

童敏看着醉醺醺地脸，心里生出一股厌烦。

她说不清，哪里出了问题，只觉得和安江之间越来越不投机。

2015年春节，童敏回周口过年，安江安排两家父母见面。

很明显，安江父母有种居高临下的架势，话里话外透着童敏高攀的意思。

童敏的父母，当了一辈子工人，伏低惯了。不觉得难堪，反倒处处捧着。

或许是因为安家上来就开出18万的彩礼，鼓舞人心吧。

只是童敏看着难受。

安妈妈说，我们家儿子，就学历比你家姑娘低一点。论家世，论能力，你们家都不行的。我们同意他娶童敏，就是看她相貌好，智商高。

童敏寻思着，这是夸自己吧，可怎么听怎么扎耳朵。

03

安江那两年生意做得还不错。

在他爸妈的帮忙下，买了房，买了车。

小地方的好处，不必太累，就可以解决车房自由。

刚刚24岁，就已经有了老板的气势和肚皮。

有次她问，不准备减减肥吗？

安江说，男人有肚子才有分量。再说了，等你怀上儿子的时候，比这个大。

童敏下意识地一哆嗦。

在上海上班，人家还都叫她小姑娘。可回了老家，就到了为人妇，为人母的年纪。

落差之大，一时半晌，缓不过来。

假期一结束，童敏就回了上海，从没觉得上班这么快乐。

清晨的地铁上，童敏又看见了宋浩。

他们还是没有说话，一个静静地倚着门看他的Kindle，一个默默地背着单词。

可童敏说不上来，心里像重遇老朋友般找回了安心的熟悉感。

不久后，考研结果出来，二战失败。

不得不说，上班想安心学习就更难了。

父母和安江都让童敏赶紧回去。

童敏心里是不舍的。可就像父母说的那样，到上海就是见见世面，最后还是要回来的。

磨蹭到2015年年底，童敏终于辞了职。离开之前，特别坐了趟早班地铁。

有一点点告别的意味，对这座城市，也是对某个人。

只是那天，某个人并未出现。

童敏到家就忙着筹备婚礼。安江只会胡乱指挥，帮不上什么忙。

后来就是2016年3月了，童敏的例假一直没来。

20号的时候，她下楼买了验孕棒。两道杠。

安江知道后，高兴坏了。可没想到第二天，就变脸了。

他和童敏说筹备婚礼没钱了，彩礼能不能8万。

童敏不是很在意，当时就同意了。结果回家，爸妈和她发了脾气。骂她是不是傻。

妈妈戳着她的脑袋说，你这一句轻飘飘的行，10万块就没了知道吗？我还等着攒起来给你弟结婚呢！

说完，妈妈就一个电话打过去质问安江一家。

而童敏站在她身后，又难堪，又难过。

04

其实童敏从小学会了无视那些重男轻女的不公平。

弟弟上初中就有自己的电脑了。而她上了大学，靠自己打工才有了人生第一台笔记本。

她大二开始，就不向家里拿钱了。

自己打工，做家教，挣学费，养自己。

那天妈妈和安家大吵了一架，谈成了10万的新价码。

妈妈放下电话，就说童敏，还没拿证呢，你就先怀，人家吃定你了知道吗？

马上就是大喜之日了，可童敏心里只剩悲凉。

晚上，童敏约安江出来见了面。

单刀直入地问，你妈是因为我怀了才减少彩礼的吗？

安江说，你不要生气，我妈也是一时手头紧。反正你嫁给我，我的还不全是你的。

童敏苦笑，你连几万块都做不了主，哪来的底气和我说这话。

那天，他们不欢而散。

童敏心里堵得慌。

有那么一瞬间，她真的想远远躲去上海，不结婚了。

可是，她已经有了孩子不是吗？小小的生命把她栓住了。

然而三天后，童敏发现世界上还真的有柳暗花明。

因为那天醒来，她来例假了。

童敏没声张，自己先去医院做了检查，身体很健康，只是单纯地来迟了。

医生告诉她，验孕棒也不是百分百的。她还安慰童敏说，没事，你这么年轻很快就会怀上的。

可童敏却忍不住想笑了。

她真心感谢那根验孕棒，让她在临门一脚之时，有了回转的余地。

童敏决定不结婚了。

2016年4月，童敏回了上海。

她和安江分了手。

挺干脆的。但还是忍不住痛哭了一场，像是完结了青春残存的爱情。

爸妈在家里发了脾气，骂童敏活得太儿戏。

可临走的时候，他俩又大包小裹的送她上火车。

父母都是这样吧，偏心归偏心，到底都是自己的孩子。

上车前，妈妈拉着她说，妈妈和你说句心里话，那天我给你争彩礼，不全是为了你弟弟。他们家就是明着欺负你呀，我得给你撑腰。我平时是偏你弟，但是吧，咱们这边都这样。女儿嫁出去，儿子得买房。那不是妈妈能改的呀。

童敏给了妈妈一个拥抱，默默掉了眼泪。

好像就是从那一天开始，童敏真正地成长了。她接受了一个事实，父母不是不爱你，只是不那么爱你。

其实妈妈有一句话说得没错，这座小小的县城，有太多世俗的条框。

它驯化了老实的妈妈，驯化了青春的安江，驯化了每一个不会离开的人……那不是某一个人可以改变的。

而她不想被同化，只能一个人离开。

05

童敏回到上海后，老东家的领导让她回去上班。

她还是习惯沿着七号线去找房子，最后选在了终点站美兰湖。

远一点不怕，她想一个人住。

盛夏，每扇窗子下的空调都疯狂吐着热气。

童敏每天又要6点半起床了，坐着7点半的地铁上班去。

作为始发站，她已经不需要跑去第一节车厢找座位了。可她还是习惯坐在那里一路听歌。

后来，就是7月4号，周一。

童敏记得特别清楚，祁华路站开门的时候，一个熟悉的身影上了车。

牛仔，T恤，马丁靴，红格子的袜子，像一线若隐若现的火。

是宋浩。

一秒钟的对视后，童敏下意识地笑了。

浅浅的，却率先释放了信号。

宋浩有一丝丝惊讶，他说，好久没有看到你了。

那是宋浩第一次和童敏说话。

显然，他们都记得对方。

童敏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和地铁上认识的男生搭讪。

小说似的情节，终于在相隔两年后，照进了现实。

宋浩比童敏大3岁，江西九江人。

毕业于上海一家二本医学院，在静安寺那边的一家牙诊所当牙医。

大学谈过恋爱，毕业分了手。

因为女孩回了山西老家，考了公。

工作后，他又谈了一位上海姑娘。可女方家里明言反对。

女方妈妈讲得清楚，你在上海市内有房子，我就让女儿嫁给你。没有嘛，就对不起了。我辛辛苦苦养大的女儿，不好让她跟着你去吃苦的呀。

宋浩算了算，凭自己现有的能力，还是不要耽误别人的姻缘了。

那是2016年初，感情兜兜转转，又回到原点。

整整痛哭了一个周末，周一便正常。

一个人上班，下班，喧闹，寂寞。等着时间治愈心伤。

后来就是8月了，偶然的一个清晨，他踏进地铁的那一刻，看见那个消失了许久的女孩，重新出现在了眼前。

在这座庞大如机器的城市里，两个陌生人能再次重逢，没来由的，有一点点感动了。

他忍不住，出声打了招呼。

从此他和童敏的人生，翻开了新的篇章。

06

宋浩主动开口加了微信。

那一天，童敏的心情说不上来的好。

他们是从交流失眠开始的，渐渐深入了身世与感情。

宋浩的妈妈在他初二那年病逝了。

第二年，父亲再娶。次年再生，一个家渐渐就失去温度。

宋浩高中就开始住校，大学只回家过一次。之后就留在上海，恋爱失恋，埋头工作。

两个漂泊在异乡，不被故乡接纳的人，仿佛在对方身上找到了归属感。

他们开始在周末约着吃饭逛街。

在通往地铁站的地下台阶，听卖艺的大叔拉小提琴。

大叔戴着很厚的玳瑁眼镜，琴音华丽干净。

据说，他是为白血病的女儿赚钱。宋浩不知道真假，但总会扫码转5块。

有时候，他们也会找一家酒吧，要一打啤酒，疯到半夜。

挤在拥紧的舞池里，扭得像两只锻炼身体的小仓鼠。

有天从酒吧出来，宋浩表白了。

他问她，愿不愿意做他的女朋友。

而童敏没有拒绝。

冬天的时候，他们住在了一起。

说是为了省房租，其实也是报团取暖。

何况他们还有爱情。

是那种看到对方，想到对方，忍不住嘴角含笑的爱情。这种感觉和安江不一样，和宋浩在一起，童敏心里觉得自由。

有天早晨醒来，宋浩轻声问，告诉我，怎么才能娶到你？

童敏猫一样爬上他的身体，搂住他的脖子，说，给我妈10万，我就嫁给你。

宋浩说，啊……有点便宜了吧。

2017年五一。

宋浩跟着童敏回了家，正经八百的提了亲，给了童敏妈妈一张10万块的卡。

以前朋友说童敏，你是不是傻。十万彩礼给了爸妈，自己什么也不要就嫁人了？

童敏笑笑，没解释。

其实，她想说，自己身在这个小小的县城，才会标价十万。

走出去，她是无价的。

她有自己的工作，月入一万六。她不用靠谁，就可以活得很好。她也不需要大摆酒席，彰显自己有多幸福。

她只想挑个相爱的人过一生，有什么不好？

回到老家，必然是能听到安江的八卦。

有个亲戚说她有次去饭店吃饭，一进门就听见一间包房里吵得不亦乐乎，正在上演正宫抓小/三。

门敞着，亲戚一探头，就看见了安江。

亲戚说，安江比以前更胖了，脸上有三道抓痕，浑圆的肚皮从崩开的衬衫里泄出来，泛着油光。

童敏听得有点后怕，毕竟差一点她就是这场狗血剧的女主啊。

07

2017年底，宋浩和童敏回九江登了记。

没有摆酒，只是吃了家宴。

第一次看宋浩穿衬衫，西装，黑皮鞋。一向凌乱的头发，也抹得溜光。

婆婆对童敏蛮客气的，包了一万一的红包，夸她是万里挑一。她还说应该办婚礼的，搞不懂现在年轻人怎么想。

公公不爱说话，饭桌上，一直打量宋浩，自斟自饮，频频点头。

后来，他拍着宋浩的肩膀说，不错，看着有个男人的样子了。

宋浩嗯嗯应了两声，不说话。

三天后，他们回上海。

公公一路开车，送他们去机场才离开。

候机的时候，宋浩去洗手间，出来，脚下就换了明黄的袜子，在裤角的缝隙里暗暗招摇。

童敏想笑，却也感慨，她和宋浩一拍即合，是因为真的太像了吧。

都是从小城里走出去的孩子，再也回不去了。

审美情趣和生活习惯都发生了改变，没法再融入从前了。

听家人聊天，他们插不上话。KTV里唱一首英文歌，别人会说你有点装。

穿一双花袜子算什么事呢？

可在公公的眼里，那便不是男人的样子了。

童敏忍不住想起公司里那个同性恋的姑娘。

她大大方方地告知大家，没人觉得她是异类。

童敏仔细想了想，其实自己喜欢上海，不是喜欢它够现代，够繁华。而是身处这座豪城，身心自由。

每个人都繁忙无暇，没人有时间管你怎么活。

所以你想怎么活，就怎么活。身边人对你的任何行为和举动，都会充满善意。

这大概也是童敏和宋浩，以及无数个童敏和宋浩回不去故乡的原因吧。

故乡只能用来想念和探望。

08

2018年，童敏和宋浩在顾村公园旁边按揭买了房。

依然在橙色的七号线旁。

童敏觉得自己所有的幸福，可能都和这条线有关。

房子的首付，她和宋浩攒了一部分，公公出了不少。

让她没想到的是，妈妈也给她打了5万。

妈妈说，你弟自己能挣了。老家这边房子也没怎么涨，钱有余呢，你先用着。

2019年5月，童敏生下一个儿子。

宋浩给他取的小名叫小七，以此纪念承载他和童敏爱情的地铁线。

那些隆隆的列车，驶过一遍又一遍的7点30分，载着生活一路向前。

后来，就是2021年了。双减过后，教培一片寒冬。

童敏失业了。

那时候，她真的有点焦虑。孩子还小，房贷还长。

可她30岁了，未来一片迷茫。

时常会发脾气，莫名其妙地想哭。宋浩看在眼里，请了年假，带着童敏去了三亚。

碧海白沙，看在童敏眼里都是钱。

晚上，小七睡了。她坐在海景阳台发脾气，她说，这得多少钱。我都不挣钱了，不能这么浪费了。

宋浩拉住她激动的手，说，老婆，我知道你是个独立的人，但你到底是嫁给我对不对？就给我个机会，让我养你一段时间吧。

宋浩目光闪闪的，像映着星空的海。

童敏望着他，焦躁的心，终于柔软下来。

她靠进宋浩怀里，听他的心跳，扑通，扑通，像听见了爱情坚定的脚步。

这一年，童敏一直没上班。但她也一直没闲着。

疫情反反复复，她一边带孩子，一边开了在线辅导的网课，多少是个补贴。

09

2022年，小七到了上幼儿园的年纪。

可上海的疫情转眼就起来了。

三月的时候，顾村镇还只说封5天。5天又5天，一个月就这样过去了。

宋浩主动请缨，参加了抗疫。

漫长的封控，就只能她一个人带着儿子了。

早晨抢菜，陪孩子读书玩耍，晚上和宋浩视频。

其实，她很想多说说话的。可宋浩每天累得睁不开眼睛，她不敢多占他宝贵的休息时间。

4月25号，是童敏的生日。

一大早，宋浩发来了祝福，就再也没消息了。

童敏知道他忙，也没打扰。晚上9点多，儿子睡了，她才连视频。可宋浩没接，发消息说有事。

童敏心里有些失落，却也理解。

直到10点半的时候，她忽然接到宋浩的电话，宋浩一上来就说，老婆，你赶紧去阳台。

童敏迷惑了，干嘛？

宋浩回她，快点快点！

客厅的阳台，可以看见小区对面的马路，宋浩正站在对面的路灯下。

暖黄的路灯，投下温柔的光幔，而宋浩用双手举起来，跟她比了一个心。

然后他在电话说，老婆，刚下班正好路过这里，司机师傅停车，给了我两分钟的时间。生日快乐啊，今年没法送你礼物了，回头给你补上。

童敏的眼睛一瞬湿润了。

她用力挥手，在电话里跟宋浩温柔地说，照顾好自己，要健健康康的回来呀。

宋浩夸张地拍了拍胸脯说，放心，已经胜利在望了！

是啊，已经胜利在望了。

终将有一天，上海还是那个繁华如斯的上海。

他们可以带着小七，坐着7号线去淮海路，去外滩，去城隍庙，去往人群最热闹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