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戏志愿翻译：用爱发电值得吗？

*本文系六周年征文活动入围作品

标题更像是在质问我自己。

1.

只有志愿翻译者才能看到的神奇频道

想象里的游戏志愿翻译者应该是什么样的？

和官方谈笑风生，在游戏内有独特标识，每次游戏更新前都能看到第一手剧情，更新后拿到一份月卡/氪金点/真金白银进账？

对此，我可以骄傲地说，以上福利——都和我无关。

的确，拥有这些福利的游戏志愿翻译者确实存在，但很遗憾，我不属于此列。我斗胆猜测，大部分的游戏志愿翻译者，可能是像我一样，用爱发电，鸣谢名单里写上我的ID就好。

那时候的我估计也没想到，有用爱发电丰富经验的自己，会在几个月后反复想着，我这么做，值吗？

2.

在参与游戏志愿翻译前，我有过那么一点翻译的经验。给老游戏汉化，或者是征得许可后，给喜欢的音乐人翻译搬运了五年的视频。所以，当我看到某个“需要中文”的评论下，游戏开发者说，希望有志愿翻译想法的玩家联系他们时，我有了一个想法。

事先声明，我并不是看到有志愿翻译需求的游戏就心血来潮。由于不想被解码，在此只介绍一下这款游戏的关键词：手机端，DND，冒险，文字，剧情。是同类型的小说式冒险游戏里制作精良的那一类，我非常喜欢，可以说那段时间爱不释手。

某个同类型游戏的宣传截图

稍加寻思之后，我开始联系开发者。

开发者在评论里留下了神秘代码——游戏的Discord频道。这个聊天软件我并不熟悉，找到开发者还颇费了一番功夫。我在私聊里简单阐述了一下我的目的和想法。等待了两天后，对方回复了。他首先感谢我对游戏的支持，而后问了我的邮箱用于参与共享编辑。最后，开发者给了我频道权限和文本编辑权限，并且告诉我说，如果能和其他的志愿翻译者相互帮助合作的话，对此，他会十分感谢。

非常客气的开发者，一句话不离谢谢

我先是看了Discord的情况，如开发者所说，我的权限等级已经被设置成了Translator，可以看到普通频道成员看不到的翻译频道，里面已经有了十多个语种的子频道，用于该语种志愿翻译者沟通，不过没有看见中文的子频道。

每一次暗中观察其他语种翻译者的聊天内容，都要感慨一次自己是文盲

接下来是共享编辑，开发者通过邮件向我分享了一个谷歌文档，需要翻译的文本背景被标了浅绿色，每页的表格对应了不同的内容：物品，成就，属性，怪物，主线剧情，支线剧情，主线结局，支线结局，普通事件，战斗事件等等，每一项内容包含了几十到一千不等的待译条目。

有志愿翻译者说，他志愿翻译过这么多游戏了，用谷歌文档协助翻译的这是头一个

大致了解了一下情况后，我开始找人。

不，不是和其他志愿翻译者互帮互助的事情，之前提到过，当时的子频道里没有中文频道，我误以为我是唯一一个中文志愿翻译者，但打开文档，已经有部分条目被翻译了。我查看了修改记录，发现有一个人，一直在持续翻译条目。

也许，没有中文频道，并不是因为我是第一个参与中文志愿翻译的玩家，而是因为只有一个人，所以没有沟通的必要。

3.

先我一步的简中志愿翻译者是DC。

虽然文档编辑记录里，他的ID和Discord里的ID不同，但我还是顺利发现了他——因为他在简介里说自己的时区是东八区，要是他不这么写，一时半会还真找不到他。

见我主动向他搭话，他很开心，因为终于有另一个简中志愿翻译者了。他从年初的时候就开始翻译文本，从头到尾都是一个人，虽然修改权限列表里有个繁中ID的志愿翻译者，不过DC没见过这个人有翻译记录。

在讲述的过程中，他和我分享了他与开发者的聊天内容，而我借此机会，得知了他的一部分信息：他是马来西亚华裔，初中生，本想加入另一个游戏的志愿翻译，不过那个游戏是用github来提交翻译的，他弄不太明白，加上之后玩上了这个冒险游戏，觉得很对胃口，就开始了志愿翻译。

问起他为什么来翻译，他的回答大致意思是：因为想，所以这么做了。

很纯粹的想法，挺好的。

我简要说明了一下我参与志愿翻译的原因之一：弥补遗憾，为此愿意用爱发电。

约莫在初中的时候，我特别喜欢一款老游戏，但是这个老游戏的汉化并不是很好。我就拿着字典硬啃不认识的单词，几番下来，觉得自己战无不胜，不久之后更是发现了汉化工具，于是征服之心顿起，开始猛攻大段大段的文本。

哇，那挺厉害，那你弄完了吗？DC问道。

好问题，我说，六七年过去，我现在是早八人了，都还没做完那个老游戏的汉化。

4.

游戏中，我对各种支线任务的剧情记忆深刻，所以在翻译上，我选择从支线剧情的文档开始翻译，更何况，在猛攻大段文本的肾反射区这一方面，我有那么一点经验。

游戏的原文并不是英语，所以在翻译的时候，我习惯开两个在线翻译：谷歌和百度。谷歌用于整句话的机翻，让我粗略对照一下原文和英文的差别，如果差别过大，就把原文放进百度，一个词一个词来查，还顺带发现了一些英文文本的错误，不过这算是后话了。

我的进度不快，加上开发者和我说慢慢来，我大概保持在每天翻译20-25条的速度，说实话，我挺想多翻译一点，可惜，虽然我空有一天的时间，但超过个人的上限后，我的注意力很难再继续集中了。

那两个月是我和DC产量最高的时候，一打开文档就能看见对方头像亮着，进度非常喜人。我会和DC吐槽文本的搞笑内容，会和他商量一些专有名词的翻译，怎么说呢，也算是充实。

某天中午，我想和我妈分享一下网上冲浪见闻，同时说了一嘴游戏志愿翻译的事情。

哟，崽，可以啊。我妈是这么说的，就你们两个人搞这个什么，游戏翻译？

没有，以后可能还有其他人加入。

那你有钱拿吗？

没有，是志愿翻译。

噢，那没事。末了， 我妈补充了一句：崽，我知道你一直是很聪明的，体验这个蛮好的。

对于夸奖，我应该笑一下，但是我笑不出。

某天晚上，在密友的三人小群里，不知怎么的，聊到了最近在做的事情。

准备二战的朋友说，在悄悄做家教，每周800。不准备二战的朋友说，在给字幕组做翻译，一个视频300。轮到我了，我说我每天没事做志愿翻译，同时自嘲说感觉自己像是个打白工的大怨种。

二战的朋友表示，做志愿类的东西确实有这种感觉，不如用这个时间学点别的，大概更好。

不准备二战的朋友表示赞同，我没有再接话，小群沉寂了下来。

又过了小半个月，陆陆续续有新的中文志愿翻译者加入了频道，为了方便沟通，我拜托开发者添加了一个中文子频道。我的想法本是便于大家沟通翻译，却没想到这个频道，最后只有我和DC在唠嗑，聊日常生活，聊防疫，聊翻译，就像是把私聊放上台面一样，除此之外，什么都没变。

后来，我意识到，鲜有人能持续提交翻译。有人尝试翻译了一些条目后很少上线，有人在频道里打过招呼，但谷歌文档里不见他的翻译记录，更多的，则是像文档里第一位有繁中ID，DC提到的没有翻译记录的志愿翻译者，无声无息地出现在编辑权限名单里，从此之后杳无音讯。

在我写下这篇文章时，编辑权限名单中一共有12个ID，除去4位开发者，剩下的8个ID，半数没有在中文子频道里打过招呼，而出现过的人，只有我和DC还在持续提交翻译。

我有点生气，但是我不应该生气。我心里清楚，大家都有自己的生活，DC身为初中生，可支配的时间更多，能坚持下来做得很不错……那我呢？自诩为用爱发电，但我真的是在用爱发电吗？如果我不做这个，做点别的，会不会更加，有价值一些？

名单里沉默的ID越多，我越是觉得喘不过气来。无形的压力不断积累，从三月到四月，我的作息又开始混乱，晚睡早醒，噩梦缠身，所有的情绪最终在四月初的时候爆发了。

我自己给自己放了个假，有半个月没有碰文档，在四月中旬的时候逼自己要做点什么，就翻看了一下谷歌文档，却发现DC这段时间也没有任何动作。

我看到DC在频道里留言：我中新冠了，坐校车也能被感染，我不理解。

我就说你怎么也摸了，我回复，我抑郁症发作，没法复诊，药也买不到。

5.

虽然事后说起来比较轻松，不过当时的情况不是很乐观。

DC的情况让我担心了一阵子，好在经过治疗，他已经和新冠说滚蛋了，最近在摸鱼。

至于我？简单来说，过年那会儿，我的抑郁症快好了，恶劣的家事让我一夜回到解放前。向辅导员请假一个月缓缓，但完全没有好转的迹象，又续杯直到现在。

我所就医的城市因为疫情封城，和我熟悉的医生因为要支援吉林离开了医院，没法把药给我寄过来，网络购买处方药需要的证明不够，本地的医院因为某些经历我不想再去，一时之间陷入僵局。后来一拍大腿，想起认识一个相处了七八年的医生网友，最后解了我的燃眉之急。

根据我和抑郁症长期共存的经验，我应该给自己找一点事情做，而且不能是我目前在做的搬运翻译视频——说来惭愧，因为我担心状态不佳，会影响翻译的质量。

而游戏志愿翻译给了我这样一个契机，不是用爱发电，而是躲起来喘息的契机。

密友们的劝解也并无道理。可能他们意识到了我的不对劲。如果真的是用爱发电，我不可能说什么打白工之类的话，毕竟他们看看我搬运翻译了五年的视频毫无怨言。我相信，他们的眼光向来是准的，否则，当时的他们不会强硬要求我去医院就诊，也不会有之后发生的一系列事情了。

必须承认，我对自己的质问，之所以长时间以来得不到自我的解答，极有可能是一开始就问错了。如果思考一件不求回报的事情是否值得，那不恰好说明，做这件事是带有目的性的吗？这还能被称之为用爱发电吗？

很遗憾，这半年以来，随着我在键盘上敲下事情的原委，我才逐渐理清了自己的思绪。也幸好我选择了用文字诉说，得以重新面对自己给自己无来由的压力。

话说回来，既然我对志愿翻译的出发点不是用爱发电，是不是应该有所图谋？这样才有动力继续嘛。

嗯……

删删改改，我最终仍然没有决定好到底要图谋什么。

那就先摸吧，给自己放个假，奖励一下想通了的自己。

希望下半年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