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而不得就晒私聊记录发动网暴，这真的合适吗？

这些私域的聊天记录只属于那时那刻的一双伴侣，是在特殊语境、特定时间内，出于信任彼此的自由表达，确实不应该在大众面前曝光、审判，成为讨伐爱人的工具。如果所有人私密的对话都被公之于众，交由网友们对其进行道德审判，那必将人人自危。而一旦开启了将聊天记录公开作为摧毁一个人的先河，那么人人都将会是受害者。

文｜潘家媛

世界冠军不是道德楷模

上周，在游泳世界冠军徐嘉余和央视主持人王冰冰疑似公布恋情的朋友圈曝光后不久，有网友晒出了多张朋友圈截图称，瑞金医院神经外科的一名女医生郑舒颖曾是徐嘉余交往了两年多的女友，二人不久前刚刚分手。郑舒颖本人也很快认领了这段恋情，并随之发布了一篇 " 论文 "，有摘要、有参考文献、有引用，讲述了她和徐嘉余的恋爱过程，展现了自己的全情付出以及徐嘉余在恋爱期间的种种行为。

郑舒颖自称土土，她刚拿出 " 论文 " 的时候，网友们觉得它既诙谐又逻辑清晰，内容丰富、时间线明了，在晒聊天记录锤前男友的女友中，她算是其中翘楚，再加上她医学博士的学历，众网友纷纷称赞她 " 不愧是高知女性 "、能力很强。

土土在晒出自己给徐嘉余进行了 1V1 英文辅导。图 / 新浪微博

在这篇 " 论文 " 的指引下，游泳世界冠军徐嘉余彻底 " 社会性死亡 "，遭到了无数网友的唾骂，其中，一种主流声音是：" 你不配做世界冠军 "，还有人的价值上得更高—— " 你怎么配得上奥林匹克的圣火啊！"

对于恋情中的谁是谁非，坏姐姐不想做过多评论，因为，我们坚信，关系是这个世界上最复杂的事物，它岂是几段聊天记录可以完全展示的，我们也无意为徐嘉余开脱，从目前的公开资料看，他的确是感情中相对自私，更受益的那一方，在很多问题的处理上也有不当之处，但这些并不在本文探讨范围之内，今天，我们只想讨论几个基本常识——

第一点就是——无论是世界冠军，还是奥运冠军，运动成就只代表他的运动能力、身体能力，并不代表道德水准，如果你认为世界冠军就该是道德楷模，那么，该重塑三观的或许是你自己。

2017，徐嘉余获得世锦赛男子 100 米仰泳冠军，成为中国男子仰泳第一位世界冠军。图 / CFP

即便是在竞技场上最伟大的天才，走出运动场，他们也不过就是一个缺点满身的普通人，而且，长期封闭训练还会导致个人社会化程度较低，情感能力较差，他们很有可能会比从小在人群中摸爬滚打长大的普通人，更不可救药。

至于我们应该如何看待体育明星的所谓 " 塌房 "，有媒体曾经发表过评论：" 当人们对于体育明星不再刻意拔高，不再单纯地苛求他们一好百好，也就不再有过高的期许。只是他们作为公众人物，自有社会的监督；如有违法乱纪，自有法律的制裁。"

对于中国运动员来说，恋爱是他们遭遇 " 塌房 " 最重要的雷点之一，我们并不能只停留在批驳，而要想想为什么中国运动员这么不懂爱？

举国体制下，封闭的训练环境中，中国运动员们的恋爱一直是禁忌般的存在。国家羽毛球队前领队李永波曾告诉澎湃新闻记者，在羽毛球队实打实的谈恋爱规定有两点——首先，国家二队的队员不允许谈恋爱；第二，20 岁以下的队员不能谈恋爱。而在乒乓球队，22 岁以下的女生和 24 岁以下的男生都不能恋爱。跳水运动员高敏曾在《天天向上》讲起过跳水队一个 " 不成文的规定 "：队里两个人如果谈恋爱，成绩差的一方会被退回省队。

图 / 《天天向上》视频截图

2013 年，同是游泳队的队员孙杨被传出正在恋爱，但当记者打给他的教练朱志根时，朱指导却对这份恋情极力抵制：" 关于（孙杨有女朋友）这件事，我不想多说，我就想说，年纪轻轻就谈恋爱，怎么能训练好？" 这句话成为了当时媒体报道的大标题。

被禁止的情感，带来的是更多情感世界的缺失。但在运动队，这不重要。

竞技运动员的生活是轨道，他们的生活的两头是训练和比赛。" 我生活大部分的时间就是在吃饭、训练和睡觉中度过的 "，徐嘉余说。进入国家队后，他有两年沉迷网络游戏，晚上熄灯不上交电脑，藏被窝儿里偷着玩，让教练徐国义发现后，直接砸坏，碎片摔在他身上。这样的事，发生过两次。

青春期之后，徐嘉余和队里一个女生关系密切，教练让他做选择：要么继续训练，要么就好好谈恋爱。最后，这段青涩的初恋无疾而终。再谈起这些经历，徐嘉余只能归责于当年的自己 " 不乖，不知道节制。"

徐国义谈到对队员们的期许。图 / 《朗读者》视频截图

在高压、封闭式环境中成长起来的少年们，庞大的体育队伍充分调动了他们的天赋、激活了他们的体育势能，但却从没有人教会他们如何处理个人的情感、如何妥善理性地对待一段关系。

举国体制下，针对奥运冠军们的心智养成与社会化的过程却非常滞后。对他们而言，学会管理欲望，懂得处理情感，而成为道德模范这个过程，远比拿金牌要难得多。

最后，关于中国运动员的自由与道德，足球解说员黄健翔曾转发过这样一条微博来阐述其中的关系：" 为什么极权体制下没有道德？因为道德与自由成正比，有多少自由，就有多少道德空间。极权体制下，没有人是自由的，每个人，都是别人的奴隶，只有义务，没有权利。只有在权利与义务对称的地方，才会有道德。"

恋爱不成就爆私聊记录，这真的合适吗？

土土发布的这篇论文中有很重要的一个组成部分，就是进入 2022 年之后，她和徐嘉余聊天记录的截图。

从这些零散的、被截断的对话中，大体能看出土土和徐嘉余之间在年初已经出现了裂痕，春节期间，俩人同城，但都没见过面，徐嘉余表示自己腻歪够了。他还在聊天的时候反复提到了王冰冰，不让土土在见到冰冰的时候暴露女友的身份，怕冰冰伤心。

最为直接的是，后来徐嘉余干脆地表明自己 " 想跟冰冰谈恋爱 "。直到今年 2 月 7 日，徐嘉余通过电话告知土土自己要去追冰冰，土土也终于拉黑了他——由此可见，根据聊天记录，与土土分手时，徐嘉余还并未与王冰冰确定恋爱关系。而在于土土分手之后不久，徐嘉余换掉了原来土土手绘的头像，并把微信签名改成了 " 心无旁骛，唯有冰冰 "，沿用至今。

网传徐嘉余和王冰冰的朋友圈封面。图 / 网络

这些聊天内容的曝光被视为徐嘉余见异思迁的作证——这也是坏姐姐想讨论的第二个基本常识——私人聊天记录是个人隐私，除非涉嫌违法犯罪，否则，擅自曝光个人隐私都是不妥的，其次，没有任何人有权力通过曝光私聊记录而发动网友对另一个人进行道德审判。

近年来，在公共社交媒体发布私聊记录——这已经成了恋爱不成的男男女女发泄个人怨气、希望讨论公道的主流方式，但事实上，这些晒聊天记录的行为是不正义的、甚至是违背律法的。法律工作者田晨曾撰写过一篇评论文章解释这些行为 " 从本质上看是因为企图通过对对方在道德上的污名化，从而让自己占据道德制高点，以实现自己的目的。"

去年八月，霍尊前女友陈露公开了自己与霍尊的聊天记录，声讨霍尊对自己实施冷暴力，不尊重其相关综艺节目及艺人的不当行为，还和多名女性保持不正当关系。除此之外，她还曝光了霍尊及友人在微信群 " 沪上情欲流 " 的群聊记录。霍尊在其中提到的类似 " 女人就该有女人的样子 "、" 这样的话我断定我肯定会出轨 " 等表达遭受了网友们的集体声讨。陈露还提到自己为霍尊放弃了自己的事业，给霍尊花了至少二三百万，并因此多次向霍尊方索赔。迫于舆论压力，8 月 14 日，霍尊发文道歉并宣布退圈。9 月，霍尊向上海警方报案。经查，陈露并没有如实曝光聊天记录，而是掐头去尾的展现。12 月，陈露因涉嫌敲诈勒索，被警方采取了刑事强制措施，未来，她将有可能面临长达十年的牢狱生活。

霍尊和陈露。图 / 新浪微博

在陈露爆料之前，一个名为 @安珀 wang 的女性晒出了聊天记录，声称郭麒麟骗色后不负责，将他塑造成渣男形象。但聊天记录看不出郭麒麟的过分言论与行为，相反的，郭麒麟的言语还很诙谐、有礼。因为缺少更凿实的指控，最后不了了之。

当时，他们的聊天记录曝光后，有媒体发起了投票 " 公开私人对话算侵犯隐私权吗？" 当时有 1 万多人参与了投票，其中近八成网友投票认为 " 当然算，私人 = 隐私 "。

一个名叫 @胖达娴 的网友评论说道：" 曝光他人聊天记录甚至删删减减修修改改，然后再引导吃瓜群众道德审判，这种风气不止，受害的会是每一个人。"

回到土土与徐嘉余的恋爱关系，女生不甘于自己的付出，这一点可以理解，但这并不能成为她在公共社交媒体上煽动网友网暴对方的理由，成年人都知道一个最基本的道理：我为我的选择负责，徐嘉余的确自私，对于土土而言，这也是人生中的一个教训和经验。我们必须承认，在父权制文化背景下，女性时常是利益受损的一方，即便如此，所谓的正义，也应该来自正当的程序，正如中国政法大学教授罗翔在《法治的细节》一书中所说，" 所有的正义都应该按照正当程序去追求，否则人们追求正义的初心，很有可能结出非正义恶果。"

因此，将私聊记录公之于众不应当被吹捧为合理、合法的维权手段，相反，这是值得反思和警惕的。

这些私域的聊天记录只属于那时那刻的一双伴侣，是在特殊语境、特定时间内，出于信任彼此的自由表达，确实不应该在大众面前曝光、审判，成为讨伐爱人的工具。如果所有人私密的对话都被公之于众，交由网友们对其进行道德审判，那必将人人自危。而一旦开启了将聊天记录公开作为摧毁一个人的先河，那么人人都将会是受害者。

图 / 《搜索》剧照

谁是真正的受害者？

徐嘉余和土土二人的恋情拉锯战长达半年，这场没有硝烟的 " 战争 " 被土土的一篇檄文点起，却激发了一场对另一位女主角王冰冰的围剿，即便她一言未发。

" 论文 " 发布两天后，网友 @网红们的后花园 发表评论称：" 通篇文章我固然看到了她（土土）的付出，但也看到了她偷换概念，以女权之名行内涵另一个女生之事，用多次主观臆测与煽动引导网友们网暴事件中的另一个女生。"

在那篇 " 论文 " 中，土土暗暗将对徐嘉余的恋情不知情的王冰冰卷入其中，陈述了自己同意向王冰冰隐瞒恋情，还曝光了王冰冰的微信号、昵称以及地区。并多次在文中臆测、判断王冰冰和徐嘉余 " 定情时间 "，这些断章取义的 " 证据 " 都在暗指—— " 王冰冰是个有权势有名气的第三者 "。

" 论文 " 发布后，有大批网友涌入了王冰冰的社交平台破口大骂，认为王冰冰知三当三、插足他人的恋情，是个 " 坏女人 "。和徐嘉余一样，" 王冰冰 " 也莫名遭遇了 " 社会性死亡 "。

事发后，有网友开始怀念作为记者的王冰冰在央视的报道。她走红于一场在吉林空军航空飞行表演的现场报道，当时她穿着白色毛衣，红色大衣，因为笑起来清纯甜美而迅速走红。

王冰冰走红时的播报。图 / 《中国新闻》截图

但随后，她也向所有观众们展现了自己不止于她甜美可人的外表，还有抗打的专业素养。

她从地方记者站跻身进了央视总台，在各个报道中跑外景，风里来雨里去，面对镜头背稿，她大多都是 " 一条过 "。临场应变能力强，到烈士陵园采访，她会刻意压低声音。在采访少数民族的时候，看到采访对象想给他老婆买条围巾却没买，王冰冰看到了之后，就悄悄买下了一条交给了他。

王冰冰在报道第一线。图 / 央视新闻截图

这些都是观众们真正认可她的原因，再加上甜美有亲和力的外表，王冰冰一度成为 " 央视顶流 "。但从走红以来，围绕在王冰冰身上的争议自始至终没有停歇，她不停被人窥视、中伤、侮辱，而她对此的回应只有一句 " 挺着吧。"

今年一月，有网友扒出了她英语四级只有 369 分，考了两次。发现她早年参加婚礼的照片，质疑她是个 " 二手 " 离婚女人。还翻出了她 19 岁写的恋爱日记，里面记录了一些和伴侣同居的生活，就觉得她不是 " 好女孩 "。

王冰冰谈论走红。图 / 王冰冰 B 站视频截图

很无奈的是，所谓 " 塌房 "，塌的都是是学霸、清纯这样的刻板人设。王冰冰因为外貌符合男性幻想，就要被男性用旧时代的所谓女性的道德约束，一旦和想象中有一丁点不同，立刻就会被他们反过头来攻击。直到今天，攻击女性最直接的手段，还是扒光她的私生活，并进行荡妇羞辱。

现在，土土的檄文发酵得愈发激烈，有传言称王冰冰现已被停职，但她只是接纳了一个喜欢并追求自己的男生，开始了一段自己想开始的恋爱而已。

无论传言是否成真，不可否认的是，王冰冰目前的遭遇或许是所有女性共同面对的境遇——职场女性因为情感八卦被语言讨伐、被权力压制，进而被迫中断自己的职业，丧失了自己的职业权益，这是舆论社会对女性的集体污蔑和围剿，也无疑是个令人遗憾的结果。

最后，坏姐姐想再次重申几点——

1、任何人，无论男女，一生中都有权力去爱很多人，恋爱有权力分手，结婚也有权力离婚，这是属于选择的自由，当然，这其中也有责任与道德的约束，不爱了，也要负责地结束上一段关系。

2、在父权制社会中，很多女性希望讨回所谓公道时，也会以牺牲另一位女性的权力为代价，这是最值得警惕和警醒的事情。

3、女孩们，请擦亮双眼，远离渣男——这是保护你们个人权力的基础。

4、不要随意发动对另一个人的网暴，因为，在网暴的漩涡中，没有人是胜利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