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再「恋父」的 Selina 和她的两次青春期

上次聊完 Ella，这次轮到 Selina。

我并不打算把 SHE 的三个成员都专开一篇来写。把 Ella 和 Selina 放一起写是有原因的。

她俩作为千禧年著名的少女偶像，都选择了一条更为传统的人生路——婚姻和生育（虽然 Selina 中途退出婚姻）。但是，她们又最大程度地忠于自我，把这条路走出了最理想的姿态。

最近 Selina 的状态尤其好。去年被媒体拍到和小男友恋爱，重回蹦蹦跳跳的娇憨少女时代。

事后她大方承认，还调皮地写打油诗邀请大家吃瓜。

今年又做出了怀孕但不结婚的决定，让人从心底替她感到轻松愉悦。

但她的人生从狭窄变开阔，从轨道变旷野，经历了旁人难以复制的艰难过程，不仅要渡烧伤的劫，还得完成与父母、与故我的精神裂变，方能涅槃。

在这点上，Hebe 和她们俩完全不同。

一直以来，Ella 被说 " 变性人 "，Selina 被批 " 娇小姐 "，Hebe 反而是看上去最无可指摘、但内心最离经叛道的那一个。早年她们三个上节目，总是 Ella 和 Selina 玩得最嗨，Hebe 在一旁很少说话，一出口就语出惊人（所以她也总是 " 祸从口出 "）。

她们三个曾在康熙被问过，如果过气之后要做什么，Ella 抢答说开早餐店，Selina 笃定要做家庭主妇，而 Hebe 的原话 " 不知道，随波逐流吧 "。

但 Hebe 又继续解释道，她就要继续唱下去，随便什么工地都可以，哪怕被要求擦边她也不在乎。这哪里是随波逐流？这明明就是现代爽文大女主，有野心，有定力，还有天赋，想不火都难。果然单飞之后，Hebe 的演唱事业发展得最好，打出了一块文青女神的金字招牌，还有了《寂寞就好》《小幸运》这样传唱度极高的流行单曲。

从这点来说，Selina 和 Ella 更相似。

和 Ella 一样，Selina 也是为舞台而生的人，浑身都是表演欲，别人越鼓掌表演得越卖力。

三十岁以前的 Selina 是天之娇女，不仅是 SHE 的团宠，也是当时整个台娱的掌上明珠。她是台师大的高材生，人美声甜，爱美、怕黑、怕虫子，虽然有美女包袱但是酷爱耍宝，是 SHE 里的 " 梗王 " 担当（没错，她比 Ella 还有梗），从不持靓行凶，素养很高。

SHE 发展得很顺利，但巨星成名的苦，三个小女生一点也没少吃。每天跑通告到凌晨是家常便饭，古早视频里还能看到 Selina 在各种上天入地的综艺里吓得梨花带雨滋哇乱叫但依旧咬牙向前的样子，多年后她还开玩笑说不想回到青年时期，因为 " 太苦了 "。

虽然看似娇气，需要人保护，但关键时刻能捱得了苦，放得下包袱，这样的乖乖女兼艺人好苗子，谁会不喜欢呢？连周星驰都说，如果是 Selina 在片场犯错，他一个字都不舍得骂她。

二十出头的 Selina 就是人见人爱的最佳甜妹，名副其实的台湾甜心。

当时的娱乐圈流行甜妹，Selina 赶上了风口。但是甜妹的花期往往短暂，且转型困难，背后的原因比较复杂，我们待会再聊。总之，这样的隐忧在 Selina 备受宠爱的那些年早已埋下伏笔。

Selina 的 " 甜 " 和很多以甜美形象出道的女明星不太一样，比如杨丞琳和林依晨。后者只是长了一副甜美的皮囊，骨子里十分要强。Selina 不同。她没有野心，没有攻击性，前半生学业顺利，原生家庭幸福，没有什么坎要跨过，对未来的人生规划也就没什么具体的目标。

这一点又和 Ella 产生了共鸣。上一篇文章讲到 Ella 在 2018 年左右遭遇了精神危机。向来勇往无前的她突然胆怯了，怕自己能力不够，辜负别人，尤其怕辜负刚刚复出的 Selina。

这种前所未有的不自信来源于 Ella 的心魔。

在今年的采访中，她终于坦然承认，自己是一个没有梦想的人。尽管从小热爱舞台，在事业上却没有 Hebe 那样坚定的目标，对唱歌和表演也没有太深的理解，只是运气好，有点天赋，碰到了志同道合的战友，一路按公司规划的路走，懵懵懂懂地爬到了顶峰。

和 Ella 一样，年轻的 Selina 对唱歌主业似乎也没有更长远的追求，" 做家庭主妇 " 一直排在愿望清单的首位。

有趣的是，同样是 " 没有事业心 "，Ella 要开早餐店，Selina 要做家庭主妇——二十几岁的她们都下意识地把自己母亲的人生当做 plan B。

殊不知母亲留下的灯已经不足以照亮她们的前路了，尤其是 Selina。

聊到这里，我们终于要进入正题了，那就是 Selina 的 " 恋父 "。

" 恋父 " 这个词现在说起来挺老套的，我无意用精神分析的说辞去证明 Selina 如何有 " 恋父情结 "，更不想把她和任爸的亲密关系说成是 " 女儿是父亲上辈子的情人 "。

这里的 " 父 " 指的不仅是任爸，还有任爸所代表的传统父权观念。Selina 曾经恋的是那种上一辈推崇的男子气概——男人要做家里的顶梁柱，要守护妻女周全，默默扛下所有。

任爸任妈的夫妻关系非常和睦，夫唱妇随。任爸本人是知识分子，两个女儿的演艺细胞应该就是遗传自他。随着女儿走红，他也按捺不住自己的表演欲，出道当了综艺咖，是一个动不动就讲黄段子的人设，口头禅是 " 感恩感恩 "。

任爸是个好爸爸，以传统的眼光看也是个好丈夫。但这种 " 好 " 以现代的眼光看，当然也包含了大男子主义。

比如他在结婚之初理直气壮地对任妈说 " 君子远庖厨 "，但任妈患上腰痛后，他又主动洗碗拖地。他可能比《漫长的季节》里的丈夫和父亲还要好很多，虽然残存着 " 爹味 "，却多了许多尊重和爱护。

Selina 和任爸的关系非常亲密，她骨子里的坚强、韧劲和理性，也多亏了任爸严格的教育（而天性乐观和更加外化的感性又遗传了妈妈，不得不说，Selina 家的基因太优秀）。

这让 Selina 对爸爸十分依赖，甚至到了崇拜的地步。有次她在节目里说，如果自己的爱情不能像父母那样恩爱完美，就会觉得人生很失败。

在她 23、4 岁的时候，两个小姐妹起哄她和有好感的圈中男星，一个是庹宗康，另一个则是谐星洪都拉斯。两者都是年长大叔，而洪都拉斯更是以幽默著称，外貌实在很难评价。

但从 Selina 当时的害羞程度看，这种貌不惊人但风趣健谈的性格的确很吸引她。当她遭到所有姐妹的群嘲后，又 " 被逼 " 喊出 " 可是他真的很俊俏 "，自然引来了更大的笑声。

" 俊俏 "

以此来判断 Selina" 恋父 " 太过武断，但有一点可以确认，任爸确实深度参与了 Selina 的择偶观和性别观。

这也构成了她早期的底色——非常坚定地相信人性善，也柔顺地接受了传统性别分工下的浪漫爱情观。在她的心里，有关爱情、婚姻、家庭，曾经有一份标准答案，就是她的父母，任何跳脱出这个标准之外的，都会使她感到挫败，也许会因此产生自我怀疑。

而恰巧，她的父母唯一无法提供标准答案的，就是她应该如何塑造自我。

时代变了。

她 18 岁就变成了万众瞩目的女明星，有了光鲜亮丽的职业，有了难以割舍的事业。在她人生中最夺目的近十年里，她已经走上和父母完全不同的人生路，不能再回头了。

现在回头再看 Selina 宣布订婚的时机，仿佛是她人生转折点前，上帝敲响的第一下钟。

2010 年 5 月，Selina29 岁，卡在 30 岁前，正踩在世俗意义上适婚年龄的边缘。大九岁的男友张承中在演唱会现场突然求婚，Selina 惊喜不已，并在不久后举办订婚宴。

仅一个月后，她就遭遇了 " 火劫 " 事件。

当时 Selina54% 的面积烧伤，存活率只有 46%，说是生命垂危毫不夸张。被抢救回来后，她经历了漫长的疗愈期。烧伤病人的生理疼痛超乎常人的想象，清创、植皮、复健，每一步都非常难熬。而向来乖巧的 Selina 也频频崩溃，哭喊着责怪家人还不如让她直接死掉算了。

复出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Selina 反复在镜头前讲述这段恐怖的经历，因为她希望能够鼓舞到更多和她一样拥有惨痛经历的人。

在疗愈期，围绕着她产生了很多非常正向的新闻，比如张承中 " 不顾世俗 " 压力迎娶她，父母和姐妹如何陪伴她、鼓励她，承受她的情绪崩溃，等等。

当然，令我印象深刻的是任爸透露的一段对话。治疗期间，他问女儿，当时怎么没有用替身。而 Selina 回复道，幸好没用，否则她会愧疚一辈子。

一个真实的、实心的、鲜活的甜妹，其本色一定是善良，是强大的共情能力，是利己主义的反义词，自己淋过雨，就要为别人撑伞，自己经历过黑暗，绝对不忍心让别人再经历一次。

虽然这么说很残忍，但是因为这场灾难，Selina 身上那种因为太过顺遂而始终比较单向的人格魅力，突然像深夜的烟火般迅速盛放，并且变得复杂而深邃。

我很佩服她的坦诚。虽然每次都是出于励志的目的回忆这段往事，但她完全不避讳谈自己的负面情绪。而她受伤期间最大的心理崩溃，就是因为任爸。

她大概是人生中第一次与任爸发生剧烈冲突。

她接受不了明明是剧组的失职导致自己遭此横祸，但爸爸还是和稀泥般地到处 " 感恩感恩 "。她怨恨父亲都到了这个份上还要压抑自己的情绪，怨恨明明自己那么无辜、承受那么多痛苦，却要被迫原谅过错方。

心理上的巨大委屈和生理上的剧烈疼痛，最终化为对父亲的满腔控诉。听 Selina 回忆这段不快的往事，听到她说不后悔直面了与父亲的冲突，甚至有些为自己骄傲，直觉告诉我：

这可能是她人生中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青春期。

她在与自己曾经十分依恋和崇拜的父亲做 " 精神切割 "。

任爸那种对外界一味宽容的姿态，是非常老派的君子风度。它对外很体面，却唯独忽略了家里人，尤其是承受无妄之灾的女儿的感受。这是传统 " 好 " 男人的通病，在外口碑越好，情绪上的苦和泪往往就得妻儿来承受。

任爸从小受军事化教育，抑制情绪、努力符合标准，也许是他日日修行的准则。在 Selina 的成长过程中，这样的修剪恐怕也在所难免。

人的成长必然经历叛逆期，年少时是乖乖女，那么也许成年后会暗暗反叛。我们从马思纯身上已经看到了鲜活的案例，而在 Selina 这里，因为一场横祸，青春期或许还是提前到来了。

对 Selina 来说，意识到父亲的柔情可能已经变成某种束缚，而她想要向前走，就必然抽出新的枝条，必然要越出父亲为她前半生画下的圈，与父亲的 " 精神战争 " 带来的痛苦，绝对不亚于生理的疼痛。

但她成功了。

很幸运，她拥有一位真正的好父亲，一位懂得尊重女儿，所有的权威和准则都可以为爱改变的父亲。

任爸听到女儿的控诉后，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点头。每每说到这里，Selina 都会忍不住流泪，而我也会跟着流泪。

老父亲示弱之际，亦是女儿强大之时。

那场爆炸是 Selina 人生最大的劫难（保佑如此），却也是她身心裂变的重生。

这之后，她呈现出了与前半生迥然不同的果敢。

35 岁时，她结束了 5 年的婚姻。

在离婚声明里，她写道：

" 我没有扮演好一个贤妻的角色。婚后的我依旧享受我的工作，专注于我的事业……这几年，我的人生观渐渐改变，我不再像以前一样全心全意只为爱情而活。所以我和阿中的爱情也一点一滴消失了。"

但凡了解过细节，便知道这场婚姻远比她声明里冷静的描述不堪得多。

不过，如今当事人都已经重新开始，Selina 与前夫还保持着友好关系，甚至介绍新男友给他认识。

当年种种怨怼已不再重要。

重要的是，她不再是追着爱人跑的小女孩了。

她意识到，当一个 " 贤妻 " 的代价就是放弃工作，忘掉自我实现。

可是她奋力从死神手掌中逃出来，就是为了回到另一个牢笼吗？

那是父母的期待，也是少女的梦想。

她试过了，觉得不舒服，于是轻轻放下，从母亲的老路上掉头，往荆棘深处的山外走去。

康复后，她开始运动，参加马拉松（此时应响起 BGM：" 再见吧妈妈今晚我就要远航 "）

而她也迎来了第二次青春期，别误会，不是姐弟恋，是 2018 年她的嗓子突然失声。

从前她的嗓音极具辨识度，音调高而甜，但一夜之间，她唱不了所有以前的歌了。

到处寻医问药无果后，一个素不相识的声乐老师在网上给她留言，这可能是她的变声期。

Selina 顿悟，人要接受改变。既然以前的自己回不去，不如就重新塑造一个新我吧。

于是降调，重录。

甜甜的女高音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浑厚的女中音，神似当年的 Ella，唱着自己写的词：

" 往美的路，我要自己做主。"

Selina 一辈子都在与改变作斗争。她曾苦苦追问，为什么上帝总是先让我拥有，再让我失去？

她和 Ella 一样，自我是在路上一点点重塑起来的。

她用真实的人生告诉大家，不是每个女孩都生来独立、坚强、清醒，也不是生来就有轮廓清晰的自我，就知道自己未来该往哪去。如果不够勇敢，如果还没想好自己要做什么，没关系，我们一点一点来。

Selina 身上还有一点更特殊的意义。她让我们知道，女人的独立不在面子工程，无需表面要强，无需把搞事业的口号喊得震天响，欲与男人试比肩。

一个怕黑、怕虫子、怕开火，随时随地都在撒娇的娇娇女，和一个懂得理性思考、以自我舒展为原则做决定的成熟女人，可以活在同一具身体里。

今年她公布怀孕的消息，居然有网友表达失望，觉得她好不容易离婚，怎么又走上婚育的老路，给我看笑了。

以女性是否婚育作为判断其独立与否的标准，用它来丈量 Selina 的人生，未免太过狭隘。

Selina 现在的人生是旷野，她和林克一样，想飞就飞，想跑就跑，想休息就躺下来看天，想玩耍就去草丛里抓蚱蜢，去河里抓鱼，去打怪见王子。（林克，任天堂经典游戏《塞尔达》系列的主角）

谁也做不了她的主，父母不能，伴侣不能，姐妹不能。

只有她自己。

这样的甜，前调清香，中调微苦，后调回甘。

甜得才足够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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