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老人讲述的抗战往事：一家七口只剩下我一个活着

一个叫白梅子的老人，讲述过一段难忘的往事：

1938年冬天，山西吉县这个仅有12户人家的井圪塔村，已经逃得剩下31个人了。由于没有盘缠，也没有牲口，干粮和行李都背扛不动，村民们只好将粮食、水缸、铁锨、衣被等生活必备品往“寨子”里搬，准备在这里躲藏。

“寨子”就是村边半山腰里100多年前掏的两眼窑洞，是祖辈为躲避战乱打造的，现在又用上了。57岁的白老七指挥大家“搬家”逃难，他让大家带上必需品外，还带上许多农具和石头当武器用。

12月31日，吉县城里枪声四起，硝烟弥漫，鬼子谷口园二郎率领118师团一部及王英伪蒙军杀进了县城。

第二天，八九个鬼子在一个当地汉奸指引下，窜到了这个距县城仅有五华里的井圪塔村。可能他们看到村里已空无一人，于是便到了村民们躲藏的这条山沟。

这是个天然形成的躲藏的好地方，需要梯子才能上去。窑洞对面是数十丈高的山崖，窑洞下面是十几丈深的山沟。在洞口可以瞭望下面的山沟，从下面却无法看到洞口。若没有汉奸引路，鬼子是很难找到这里的。

鬼子进入了窑洞，由于洞里的年轻男女都到外面探风去了，只留下一些老弱幼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鬼子抢走了700多块银元、十几两烟土和几床被子。

晚上大人们回来时，得知了日军扫荡的情况，于是决定把土壁处的梯子搬掉使鬼子无法爬上来，又在洞口堆放了大量石头土块，以防不测。大家总以为，值点钱的东西都让鬼子抢走了，他们很可能不会再来了。

不料第二天（1939年1月2日）清晨，鬼子又来了。

在白老七指挥下，身强力壮的村民进行了战斗。他们把一个百十斤重的大土块推下了山坡，把一群顺坡往上爬的鬼子碾压得鬼哭狼嚎地惨叫，叫声传遍了峡谷。

鬼子并不甘心就此罢休，一阵密集的枪声响过，又一批鬼子爬了上来。山下的鬼子仍不断打枪，给爬坡的鬼子壮胆。洞里的大人们仍用同样办法击退了鬼子一次又一次的冲锋。最后，鬼子不得不拖着两具同伙的尸体，搀扶着四五个重伤员滚出了山沟。

这时，太阳已经落山了。妇女们忙着给战斗了一天的男人们做好饭，大家吃了饭都睡了，还派了两个人放哨。

1月3日凌晨，鬼子又扑了上来。

沟里喊杀连天，坡上冲杀不停。攻来打去，又是整整一天。大人们激战一天，粒米未进，滴水未沾。天黑了，鬼子又缩回了县城。这时，大人们才派两个男人在洞口放哨，换着填肚充饥。

吃罢饭，大伙又凑到一起商量办法。白梅子的爷爷和村民阎徐娃说，要大伙乘黑摸下寨子，往别处逃生，恐怕鬼子还要来。可是杨庚子说，他的妻儿老小一家七口都在洞里，都有寒腿病，不能走长路，恐怕只有死在洞里了。听了杨庚子的话，大伙都难过得低下了头。

两天来战斗最勇敢的白月娃说：“就咱这一寨子人，要死一块儿死，要活一块儿活，不能撂下庚子一家不管。”大伙又七嘴八舌地议论了一阵，都感到这老老少少31口人，想安全转移出去是不容易的，便决定叫身强力壮的白生周先摸下寨子，探听一下鬼子的动静。这样，谁也不再提走的事了。

第四天（1月4日），天还没亮，人们还在睡梦中，洞外已响起猛烈的枪声。鬼子越来越多，有五六十人，甚至上百人，阴森的山沟里充满了血腥和恐怖。从黎明打到中午，从中午又打到下午，鬼子仍没有攻上寨子。

下午，凶恶诡诈的鬼子想出了一条毒辣的办法，他们一面从沟里往上攻，一面从高崖上往下吊人。吊下来的鬼子在洞口一露脚，就被锹劈石击打得摔到沟底。就在这时，洞里的石头打光了，村民们就抓起炭块、油瓶、盐罐、脸盆、饭碗往鬼子身上砸。大铁锅、水缸都被敲成碎片，朝鬼子飞去。

虽然坡上的鬼子接二连三地向上爬，崖上三番五次地往下吊人，但是鬼子的目的始终没有得逞。战斗到最后，枕头、菜刀、铁灯盏、男人们的鞋只都变成了武器。大人们还在洞壁上用菜刀乱砍，砍落的土块搬到洞口，再继续往下打。

太阳落山后，鬼子又想出了一条杀入寨子的办法。他们用几条打井水用的大麻绳结在一起，从崖顶放到沟底，把一个带机枪的鬼子吊在洞口侧面的半崖间，朝着洞口猛烈射击。这样，洞口的人只能退回洞里，手持枪械的鬼子到达了洞口。

白梅子的父亲白得录中弹后倒在了血泊中，手持斧头和马刀与鬼子肉搏的大爷白福禄还有白老七相继倒下了。赤手空拳与鬼子厮打的白月娃，被鬼子打断腿，砍下脑袋，胸上戳了几刺刀也死了。洞里充满了厮杀声、咒骂声、挣扎声，还有女人们的哭叫声。

窑洞又深又黑，且有三孔横窑，此时在洞里是不易辨认东西的。白梅子和白青燕两人躲在窑洞的最后边，钻进了毡筒里。白梅子吓得连气也不敢出，动也不敢动。不知过了多久，哭声没有了，刀声不响了，也听不见白青燕的出气声，白梅子不敢动弹，不敢发出一点响声，这时她才感到害怕。

又不知过了多久，白梅子听到远处传来了姐姐和婶婶的哭声。刚哭了几声，耳边就是“砰砰”几声枪响，哭声也随着消逝了。后来她才知道，鬼子把杨庚子的妻子、白梅子的姐姐和婶婶三个侥幸未死的年轻妇女拖上山顶，肆意糟蹋后，把她们枪杀刀挑了，而后又从山顶推下了山沟。

她们死后，胸口凝结着血浆，脸色苍白。一个人脚上没有了鞋子，脖子上还有深深的刀痕，一束长长的乌发咬在嘴里；一个人举着一只紧握的拳头……

第二天（1月5日）早晨，鬼子又来到寨子里，还打了几枪。一颗子弹从白梅子左脸蛋上穿过，白梅子又疼又饿，昏了过去。

等醒来时，她已躺在邻居白福周大伯家里的炕上。他们对白梅子说：下山打听鬼子动静的白生周想返回寨子时，沟里已布满了鬼子，他只好躲到西头村了。

这天深夜，他正彻夜为寨子里乡亲们的安危忧心的时候，突然白老七15岁的儿子白再兴到了他的眼前。白再兴满脸满身血污。他对白生周说，寨子里还有活着的孩子。

白生周仔细一看白再兴，只见他头上有两处刀伤，胸口也有两处刀伤，虽然流了一头一身血，但仍奇迹般地活着，还能跑来找他（白再兴后因伤口中风而死）。于是，白生周单人摸上寨子，打着手电，在乱尸堆中呼叫着找人。

白青燕听到呼喊声，从被子堆里爬了出来。她指着毡筒旁的一个叫白春华的男孩子说：“他也活着，刚才还听见哼哼呢！”

这样，白生周背上青燕，一条胳膊抱着春华又握着绳子（日寇吊人用过的绳子此时仍悬挂在山上），另一条胳膊与抱春华的胳膊来回倒替着用着劲，向崖头爬。半山坡喘息时，白春华停止了呼吸。

白福周大伯对白梅子说：日本鬼子1月8日全部从吉县撤走，他9日避难回来，到寨子上一看，见人都被杀光了；10日，他又上寨子，想往回抱毡子，这才发现白梅子在毡筒里钻着，浑身冰冷，只剩下心窝一口热气。

他把白梅子抱回家里后，一直用稀粥慢慢灌，等到三更半夜时才听到白梅子发出哼哼声。这时，白梅子已被抱回家里三天了。

村里人给受害者收埋尸体时，白梅子最后看了一眼亲人。白梅子回忆道：

爷爷被枪打死后，头也被砍掉了；父亲的头也被砍掉了，鲜血染红了他的白衣；妈妈的肚子被鬼子捅破了，肠子流了出来。我一家七口人，杀得就剩下了我一个。杨庚子叔叔死得也很惨，他的头被砍掉了，腿被打得断成几截，肚上刺满了刀口。他家很穷，又无亲戚朋友，全家七口人都埋到一个墓穴里，直到今天，20多年了，还在一块儿埋着。后来，我是由本家远门叔伯亲戚们抚养大的。

这是一段令人悲痛的历史，山西吉县井圪塔村的村民是好样的，他们拼死力争没有屈服，可惜的是他们没有及时离开山寨，遭到了日军的残忍屠杀。

这一段历史不容忘记，也绝对不能忘记，重读这些流血屈辱的往事，就是要每个中国人都记住历史耻辱不能忘，永远不能忘……

【据吉县井圪塔村白梅子1964年11月3日的回忆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