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 | 22年间写下1000多封情书：耄耋老人用9年手绘画册悼亡妻，一世缘还不够，盼来世再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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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们常说，世间唯有爱情难守。
踽踽独行未免过于孤凄，相思相望又未免残忍。
只等一人的木心说：“从前的爱情，很慢，一生只够爱一人。”
《浮生六记》中，沈复和芸娘“布衣蔬食，可乐终身”。
挥挥洒洒写出《与妻书》的林觉民与意映并肩携手，写下“吾充吾爱汝之心，助天下人爱其所爱，所以敢先汝而死，不顾汝也”的眷眷深情。
如若在千万人之中相遇，彼此都是最好的年龄，那便成了爱情最美好的样子。
也有人说，世间的感情莫过于两种：一是相濡以沫，却厌倦到终老；一是相忘于江湖，却怀念到哭泣。
也许， 还有第三种……
在遇到她以前我不怕死，不惧远行，也不曾忧虑悠长岁月，现在却从未如此真切地思虑起来。
说话的是一位九十多岁的老人，他叫饶平如。每天，饶先生会打打太极拳，练练钢琴。
这架钢琴，是老人90 岁时才买的。没请老师，老先生自己识谱练指法，用了9个月，已经可以双手弹奏乐曲了。现在，他最爱弹奏的是妻子喜欢的曲子。
九年了，饶平如每天最重要的事还是画画。妻子的遗像被放置在床头上方，早晚上一炷香，叫一声美棠，饶平如就觉得妻子还没走远，还在身旁。
曾经的双人床，另一半已满是摞起的书画，那成了饶平如怀念往事、思念妻子的唯一寄托。
书画成了册子，饶平如为它取名：《平如美棠：我俩的故事》，简单却又满怀深情。
这位高龄老人，一笔一笔，画出了他们的故事。
1940年，饶平如考取黄埔军校，他从江西走到了成都去报道。战事结束后，父亲便催他回家订婚。
初次见美棠，是1946年。
画册里，他走进她家的院落，忽见小窗正开，一个面容姣好的姑娘正在揽镜自照，朱唇轻点。
“那是我正走到院子第三进的时候，正好看到了她。”
但这匆匆一眼，便已千回百转，穿透一生。
那年，他24岁，她22岁。
两家父辈是至交，门当户对。其实，饶平如在这之前已经见了好几个姑娘，但还是等到了毛美棠。
两人第一次见面谁都没说话，直到父亲将戒指套到了美棠手指上。
与饶平如订婚时，堂兄对美棠说：“嫁给平如好哎！平如好看哎，平如的眼睛很漂亮哎！”
她的心里很欢喜。
盛夏夜晚，白石明月见证了他们的誓言。
在这之前，饶平如只身一人拼杀战场，早已在战驳旗碎中看淡生死。身边的战友一个个倒下，他曾在炮火声里想：这里也许就是我的葬身之地吧？
可遇到美棠后，他再也不敢轻慢自己的生命。
两人像所有情侣一样，爱在花前月下。一次，饶平如不好意思说“我爱你”，便唱了一首当时流行的英文歌“Oh, Rose Mary, I Love You ”。
在画册中有这么一页，两人坐在公园的石凳上你唱我和，空白处写着：“白石为凭，明月为证，我心早相许。今后天涯，愿长相忆，爱心永不移。”
饶平如说，这是美棠最爱的《魂断蓝桥》的歌词。
订婚后，饶平如回到部队，两人只得靠书信来往，心底期待着见面的日子。
1947年农历八月，婚期到了。
在两层高的西式旅社里，花草簇拥，她一袭洁白的婚纱，他一身淡黄军装，两人，成了彼此的另一个生命，也有了第一张合影。
他带着她去了很多地方，走过无数街角和小镇。
徐州、贵阳、柳州、临川、安顺……
看到有小贩在卖梨，便径相去买，在街灯下，两人庆祝似的吃掉。
她开始学做肉丸子，她抱怨肉真难剁，他才发现原来妻子竟将肉皮也一起剁了进去。
在安顺时，他们住在楼上的六角亭中，每至明月辉映便开窗而眠，或值风雨大作时体会“山雨欲来风满楼”的乐趣。
“她爱跳舞唱歌，是个活泼时髦的女子。”饶平如被美棠领着跳舞，他则陪着美棠看电影。
他的视力好，她有些近视，每次去电影院都坐前排，时间一长，他也成了近视眼。用他的话说，“我终于和美棠同步了”。
然而时局动荡，风雨飘摇中饶平如被送到安徽劳改。
这一去，竟是长达22年的分离。
22年间，两人每月通信2次，饶平如看完信就放在木头箱子里，一封都没有丢。
两人在信中没能互诉衷肠，岳母年事已高，五个孩子还小，母老家贫子幼之时，这重担便全落在了美棠一人的肩上。饶平如说：“有时候美棠也会烦躁，会急，我只好安慰她。”
饶平如与美棠的信件
儿子饶乐的记忆里，全是母亲在灯下写信的样子。“她有一支金笔尖的钢笔，最后笔尖磨掉只剩两块铁皮。”
为了补贴家用，她常常找些临时工的活做。三十斤的水泥一趟趟的搬，美棠落下了腰病。
为了供孩子们读书，她将自己的嫁妆变卖干净。连为女儿留的最后一副手镯，也只能让熟睡中的孩子戴上一夜，第二天便卖了，却在饶平如缺乏营养全身浮肿的时候，给他寄了一瓶鱼肝油。
在每一个山穷水尽的艰难时刻，美棠都默默隐忍……
1979年，白发苍苍的美棠终于等回了57岁的饶平如。儿女们相继成家，孙子孙女也陆续出世。两人含饴弄孙，一起买菜、散步，日子终于好起来了。
本该享天伦之乐，可1982年，平如患上了急性坏死性胰腺炎，需要立即手术。
那段时间，美棠每天早上五点排队买黑鱼熬汤。医院规定每天下午三点家属开始探望，平如就站在走廊望着那条小道，望着美棠匆匆赶来，直奔病房，气喘吁吁地催着他趁热喝。
“这短短几分钟的场景，我一直都深深地记得。只是如今，喝汤的病人还好好地活着，送汤的人却永远离开了。”
命运没能眷顾美棠。
1992年，美棠因肾病引发糖尿病和尿毒症，饶平如辞掉工作全身心照顾起美棠。他把每种食物的含糖量都记了下来，生怕美棠吃错。
2003年，美棠病情加重。平如就买来了所有的设备，向医生请教，亲自为她做腹膜透析。
他说不放心别人：“那时我很有精神，医生跟我说有人靠腹透活了20年，我觉得美棠也可以。”这一做，就是四年。
然而，美棠变得越来越糊涂，讲话经常前言不搭后语，性格也变得怪癖起来。
有时她不肯配合治疗，会把全身的管子都拔掉，医生把她的手用纱布固定住，她就会喊：“莫绑我呀！莫绑我呀！” 可面对这一切，饶平如都心如刀割。
美棠最后一次神智清醒时，对平如说：“平如啊，你去把门关上，我跟你说两句话。你不要乱吃东西啊，你不要骑脚踏车啊！”
他哭得不能自已。
2008年，毛美棠的生命走到了尽头，而《平如美棠——我俩的故事》也永远定格在了最后一页。 饶平如说，他这一生最难忘的画面 ，就是抢救中的美棠，在弥留之际 ，闭着的眼睛微微睁开了一下 。
“她的右眼流下一滴眼泪，就停在脸颊边。”
那天距离两人结婚60周年的日子还有不到五个月，可美棠，还是没能等到。
美棠走后， 平如将她的骨灰放在卧室里，要等自己离世后和她安葬在一起。
饶平如每天都要细心擦拭妻子的照片
其实，饶平如早就为美棠选好了墓地，可在那一刻，他却变卦了。“她一个人在那，多冷清啊。”
饶平如剪下了美棠的一缕头发，用红线扎起，小心包在手帕里，这成了美棠留给饶平如仅存的念想。
如果真的有回光返照，美棠会看到什么呢？
她会不会记得他们一起去过的那些地方，会不会记得自己总是抱怨他“什么也不会做”，会不会记得在街边一起吃烤玉米棒子，会不会记得他“相思始觉海非深”……
记得当时年少，你爱谈天我爱笑。
她说，情愿至暮年，找一处僻静地方，有自己的园地，蔬食为乐，当无憾了。
彼时年少，而今垂垂老矣。可少年结发，此生不弃。
在她的追悼会上，他写道：
坎坷岁月费操持，渐入平康，奈何天不假年，恸今朝，君竟归去；
沧桑世事谁能料？阅尽荣枯，从此红尘看破，盼来世，再续姻缘。
90岁时，平如开始学吹口琴，只是，旁边唱歌的人却再也见不到了。
在美棠去世的5年里，思念充满了饶平如的生活中。 他开始画画，于是就有了《平如美棠：我俩的故事》这本书和十几本画册。
无论相守，还是别离，对于经历的一切，都能甘之如饴。他和她，就是饶平如和毛美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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