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事｜照片背后的现代海军史：“陆海空大元帅”朱德检阅的到底是哪艘衡阳舰？

日前，在一位外交名宿处见到若干早期人民海军早期照片，细看可说颇有趣味，甚至别有一番历史价值。

 五十年代朱德总司令视察海军与官兵合影

这张看似普通的照片，有人可能会以为是PS的，原因是这艘军舰看起来很大，前甲板居然可以装下一百多人，而且，仔细看的话，会发现其舰桥上方居然还有一主炮指挥仪。五十年代，中国海军有这么洋气的大军舰吗？要知道当时连打捞个重庆舰，上边的雷达都要交给苏联人作为酬劳呢。

按照照片反面的记录，这是朱德总司令视察海军衡阳舰的照片。

说来有趣，战后的中国海军中可是有好几艘衡阳舰呢，朱总司令视察的是哪一艘呢？考证这个问题，简直可以浏览一遍中国海军的战后建设历史。

在抗日战争中，我国海军奋起抵抗，历经江阴、湖口、金口、虎门诸役，终因寡不敌众，主力战舰平海、宁海、应瑞、肇和等先后战沉，主力舰只基本打光。

1945年日本战败，被迫将一批残存军舰作为赔偿给中国，其中有一艘1945年完工的“松”级二等驱逐舰“枫”号，被编为“接三”号列入赔偿军舰之中。

该舰排水量1503吨，1944年建成，1947年在上海移交中国，被我国海军接收并命名为“衡阳号”，这是第一艘用衡阳号命名的军舰。

第一艘“衡阳号”到达中国时的照片，由于按照规定送交我国的赔偿舰必须拆卸武器，该舰此时已经如同没牙的老虎

这艘衡阳号由于舰况较差，前甲板甚至还有美军轰炸机炸的一个大窟窿，不受当时得到大批美制军舰的国民党海军重视，直到大陆即将解放之际才匆匆被拖往台湾。然而，因为备件缺乏，损坏严重，它最终也没有正式服役，于1962年被从训练舰队名单中去除。实际上它在1955年已经被拆除卖了废品，想想要是当时老蒋急着打仗要这艘花名册上的军舰出战，那不知道有多少人要抓瞎。

据台湾研究老军舰的朋友说，第一代衡阳舰的舰况其实也没有坏到哪里去，但国民党海军五十年代军心涣散，腐败公行。对于日本赔偿的军舰，一些军官宁可将其拆掉也不修复，以便获取其底舱的紫铜管材等卖废品牟利。有些参加工作的工程师看到好端端的军舰被拆，又不敢直接表达不满，只好拆军舰时悄悄用日语骂这些军官不懂珍惜——这些工程师是台湾人，因殖民化原因懂得日语，倒是和崇洋媚外或今天的台独没什么关系。

我国台湾地区海军还用过第二艘“衡阳号”，这是一艘美国萨姆纳级护航驱逐舰塞缪尔·摩尔号（DD-747），1969年转给国民党海军使用。二战期间，美中便有关于赠送一批军舰给中国，重建海军的协议，不过，人员训练未毕，二战已经结束。此后，作为对战后物资的处理和对国民党政府的支持，阻止解放军渡海，美国曾陆续赠送若干军舰给国民党海军，衡阳舰便是其中之一。

这艘衡阳号最初编号 DD-2，后改为902号

这一批美国赠送的护航驱逐舰，在国民党海军中多被用“洛阳”“淮阳”等文化古城命名，被称为“阳字号”，曾在台湾地区海军中长期服役。因为收到时台海风浪已渐渐平息，阳字号基本没有执行过战斗任务，但都进行过大规模的现代化改装。这是由于七十年代中美关系趋暖，美国不再大量向国民党方面提供新的军舰，台湾的海军将领们只好考虑怎样更新老舰了。

1976年衡阳舰开始装备对舰导弹，并进行试验，不过第一次试验刚刚射出导弹便掉进海里，把工程师吓了一跳，一个多月后才试射成功。阳字号后装备有反舰、反潜、防空多种导弹并有火炮、深弹、鱼雷等武器，看上去颇为威风。

不过，由于舰体陈旧，却装载大量新式武器，阳字号在国际上有个很不雅观的外号——“老汉吃春药”。九十年代，这一级军舰逐渐退役，走进历史。

从这两艘舰的经历来看，朱德总司令是没有机会去检阅它们的，倒是第二艘衡阳舰迎接过另外一个大人物，便是蒋经国。他曾乘该舰视察金门防务。

据该舰老兵回忆，蒋经国十分朴素，上舰后只点了一碗牛肉面。不过，军舰上连新鲜牛肉也没有，炊事班长只好用罐头牛肉对付一下。不料蒋经国吃得很高兴，对他说：“我就爱吃海军罐头牛肉面。”以后每次乘舰，上船便喊：“班长，给我来一碗海军罐头牛肉面。”

蒋经国

解放军这边，第一艘衡阳舰也是一艘日本赔偿军舰，它的前身是日本海军布雷舰神岛号，1942年建造，排水量668吨。不过，该舰并不是日本赔偿给我国的，而是日本赔偿给苏联的。1955年，前苏联将旅顺交还，当时在旅顺的三艘巡逻舰（编号分别为48、49、50），也一并交给了中国。其中50号舰便是这条旧神岛号，我国接收后编号为391舰，定名衡阳。

解放军第一艘衡阳舰

神岛号经历过战争，又在苏军中改装服役，交给解放军时舰况已经很差。这条船使用衡阳的名字不长，1956年服役开始使用，两年后新的衡阳舰入役，推测它那时便改名了。

那么朱总司令有没有可能上的这条“衡阳舰”呢？

粗看起来，还真有这种可能。从人群中依稀可以看到该舰前部安装有两座单管主炮，与神岛级类似。同时，1959年朱德总司令是在和董必武一起视察锦西石油五厂后到葫芦岛检阅海军的，这个地区属于北海舰队辖区，而第一艘衡阳舰正是隶属于北海舰队的。

不过也正是这个时间说明了其不可能。

真正的391舰衡阳号并没有参加过海战，但偏偏有它参加海战的镜头，这是怎么回事儿？

原来，由于该舰性能不佳，1958年后已经出于搁置状态。1959年，长春电影制片厂决定拍摄电影《甲午风云》，海军先后借出延安（扮演致远舰）、衡阳（扮演日舰吉野）等多艘舰只，支援电影的拍摄。上面的镜头，便是《甲午风云》中的截屏。尽管电影是1960年拍摄的，但弄一艘已经报废的军舰来给总司令参观未免太过儿戏。现存391舰照片中，其上层建筑、桅杆都与朱总司令合影照片中不大吻合，且该舰吨位小，前甲板也不大可能放得下这么多人。

考虑到该舰本来就来自日本海军，去扮演吉野号，还是满合适的。

朱总司令最可能参观的，是人民海军第二艘衡阳号。

508号衡阳舰，是一艘成都级火炮护卫舰，这张照片上看到它中部有一座反舰导弹发射器，是后来改装增加的

这艘衡阳号护卫舰所属的成都级，是新中国海军第一型自行制造的大中型舰艇，1958年服役，后在东海舰队服役。朱德总司令参观这样一艘军舰，显然更符合对海军建设的关心。

而且，如果从正面来看，它的外观很明显符合照片中的细节，如两座单管前主炮（100毫米）、雷达、横桁（héng）等

应该说最能确定其身份的，便是舰上的雷达了。

新中国成立后人民海军早期电子设备比较落后，以至于1965年建造的江南级护卫舰还不得不用了一种古怪的雷达。

说来令人哭笑不得，当时在江南级上使用的雷达其实和这种P-6鱼雷艇上的属于一类

这是我国当时唯一完成技术消化可以生产的雷达。但是，这么个玩意儿放在护卫舰上活像戴了顶瓜皮帽，太寒碜了，最后只好拆掉外罩，放大天线，显得好看一点，实际上性能没有任何改进。

那么，朱总司令身后这艘护卫舰，雷达从哪儿里的呢？原来，成都级这型舰是我国利用苏联里加级反潜护卫舰建造的一级近海防卫战舰，当时苏方提供了全部图纸和部分组装部件——雷达便属于其中的组装部件，我国还没法自行生产。

成都级共有四艘——成都、昆明、贵阳、衡阳，衡阳舰在1958年入役，当时在东海舰队服役。推测朱总司令上的是这艘衡阳舰还有一个原因——该舰舰首也有两座单装100毫米火炮，而且炮口都朝前。

炮口朝前不对吗？

请参看孙中山、宋庆龄在永丰舰与陈策、冯启聪等拥护护法官兵的合影

在舰首面积较小的军舰前甲板进行合影时，为了腾出更大空间，通常会将主炮转向后方，孙、宋身后那个类似拱门的，便是永丰舰屁股朝后的前主炮。但成都级做不到这一点，因为它第一门火炮后的平台有防护遮板，炮口无法转向后方。

注意其一号炮塔后方的遮板，就会明白它回旋的角度有限

而且从海军官兵的相互遮挡情况，可以看出其前甲板是愈向前愈高的，这也符合成都级的首部特征。

这艘衡阳号，是几艘同名军舰中最为活跃的。

它的第一次活跃并不令人愉快。就在朱总司令视察完半年，1958年12月，衡阳舰在参加东海舰队模拟反潜对抗演习中，于演习结束时撞上了上浮的418号潜艇，造成该艇沉没，艇长张明龙以下除一人外全员丧生。

418艇被打捞上来的残骸放置在青岛，驾驶台已经荡然无存。几十年后仍然可以想象撞击那一瞬间的惨烈

事故调查结果，衡阳舰在海上停车是原因之一（惯例有潜艇的演习战舰不能停车，以便水下能够及时发现可能相撞的水面舰只），418艇水密门没有全关是原因之二（造成隔舱多米诺式进水导致沉没），深层原因是此前的政治运动刚把衡阳舰的舰长政委和418艇的政委关起来，生手操舰，难免发生问题。

不过此后衡阳舰的生涯要光彩多了。

1963年，它作为主力舰只掩护编队完成了跃进号沉船调查工作。

1964年，它截击国民党特务船满庆盛1号、2号成功，全歼试图登陆的台湾特务人员。

1974年，西沙海战爆发，南海舰队实力不足，危在旦夕。衡阳舰与姊妹舰成都、昆明冒险闯过台湾海峡进入南海，加入南海舰队。此举震慑了南越海军，保障了收复西沙的成功。

1989年，我国在永署礁建立联合国海洋观测站，已经改名西昌舰的衡阳舰随编队前往护航，逼退干扰建站工作的越方舰只。

1993年退役。

现在服役的衡阳舰，是其第五代，编号568，这是一艘国际上称为江凯级（054A）的新式通用型导弹护卫舰，排水量3500 – 4000吨，装备海红-16防空导弹，鹰击83反舰导弹等。

这是日本巡逻机拍摄在日本列岛附近公海活动的衡阳舰

这一级舰，朱老总当然没有机会坐了。

由于解放军发轫于陆军，所以提到开国十大元帅，一般人都会觉得元帅们都是管陆军的，至少他们应该穿陆军制服，其实并不尽然。作为全军总司令，至少从名义上讲，海军和空军也都归属朱德元帅管辖。虽然这大多是象征性的，但朱德元帅的确有穿海军军服的照片，表明至少总司令自己还是把自己当“陆海空军大元帅”的。

朱德1951年穿着海军军服的一张照片，当时在青岛视察，他左侧是海军司令员萧劲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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