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氏太极传人叶泳湘：太极的要义究竟是什么？

视频中的那场对决发生在 6 天前，对决双方是 MMA 格斗教练徐晓冬和太极拳手雷雷。

这是一场事先张扬的约架，但真正吸引到大众眼球的，其实是约架散场后掀起的“太极打假”声浪——太极到底有没有实战效用？这项神坛上的技艺究竟是固步自封还是故弄玄虚？中国传统武术的光环算不算是一种民族主义的自欺欺人？

这些质疑声放大了“太极”这一文化符号的方方面面，也将它的门徒们推上了风口浪尖。

叶泳湘便是这样的一位门徒。她是杨式太极第六代传人，傅钟文一脉杨澄甫太极五代弟子陈铁铃之女，3 岁学习太极拳，14 岁当助教，18 岁上手教学，25 岁开始注意到整个行业面临的窘境，“收入不高，前途也不行，这辈子能够从 25 岁直接看到 75 岁。”

来自《ELLEMEN睿士》2017 年 5 月刊

基于自身的外形条件，以及对当下舆论环境的观察，叶泳湘选择借助时尚的力量推广太极文化。她的面孔和身法开始出现在一系列考究的时装大片中，又美又飒，圈了粉丝，也收获了话题身份。

不久前，叶泳湘曾在一次演讲中谈到，现代人对太极有三个误解：第一，它是失传的武功绝学；第二，它是老年人的健身操；第三，它是江湖术士的伎俩。

而眼下，这三个误解也恰好成为了外界争论的焦点。几天下来，叶泳湘没少在社交媒体上被人点名发声，甚至有人鼓动她代表太极应战。她只觉得荒唐，“他一个一百九十斤的男的，我一个九十斤的女的，开玩笑？”

与此同时，整个事件仍在不断发酵，新的战书和口水战每天活跃在各大新闻头条里，耸动而醒目。在这样的背景下，我们又和叶泳湘通了一次电话，听她谈谈她所理解的太极文化。

太极塑造了新的形式，名叫“养生”

ELLEMEN：你谈到过现代人对太极有三个误解，其中之一就是，它是失传的武功绝学，这个误解该怎么解释？

叶泳湘：太极是在转型，而不是失传。

根据人类文明的历史和发展演变，我们对武术的功能和依赖是在发生变化的。八国联军之前，打天下一直是靠武力；然而枪炮轻易震碎国门之后，国人的观念受到了极大的冲击，怀疑习武一招一式有什么用？也开始怀疑自己的文化根基。这期间我们做了两件事，一件是学习科学，一件是培养意识。

科学跟武术矛盾吗？不矛盾。武术可以结合科技训练，同样，我们在学习科学时候，也心怀“尚武精神 ”。有人说法律不公平，难道拳脚就公平了吗？拳脚没有办法给全社会公平。现代人逐渐意识到，学会使用科学和法律的武器，一样可以有效解决问题。

ELLEMEN：那么发展到今天，太极的要义究竟是什么？

叶泳湘：真正练拳的人想的都是与人为善，上善若水。

今天很多人看不起“养生”。实际上，太极在八百年前被道教创造的时候，就是为了养生。太极始于养生，以实战闻名，然后又归于养生，“泽润众生”，就像江河湖海一样，每个人都能从中受益。它适应了现代文明的发展，是传统文化中一个尤为成功的转型典范。

我们的核心是“不战而屈人之兵”。它是一个发展融合的存在，这跟整个社会、文明的延续是一模一样的，时代怎么变，我就顺势而为。它是上善若水，也是最强武功。

ELLEMEN：你认为太极能给当代社会带来什么？

叶泳湘：健康。即便只有十万分之一的传人，他们能够传道授业，桃李天下，使得亿万人从练习太极中受益，身体健康，心情舒畅。

几乎每户人家里都有老人在练拳，身体都非常健康。这一点，其他拳种，比如你学格斗，它是损耗的。现在年轻人练的那些运动，比如举铁，篮球足球，拳击，它一定会以给你带来伤病来作为结局。但哪怕你受了伤，还是可以回来练太极。

太极是这样一个存在，你可以说是“养生”，而我们叫它“人文关怀”。

ELLEMEN：你在微博上说太极“一直在走下坡路”，这里的“下坡路”主要指什么？

叶泳湘：传统武术不是在群众基础和知名度上走下坡路，而是继承和应用方面。

青黄不接是我们这一代继承人最大的体会。从上上代，到上一代，到我们，数量和质量都呈现剧烈收缩的形态。

付出和回报不成比例是根本原因。继承人要面对的选择太多了。时间有限，选择一份全职的安稳工作基本上就告别了精进武学。而选择职业教拳，需要抗衡微博收入造成的生存的压力，头顶外界的普遍误解，还要小心避开借着行业名义转神弄鬼的所谓大师设下各种坑。年轻人自己不愿意学，很多长辈也不希望年轻人吃这份苦。

还有很多人会问学武有什么用？现代社会哪有那么多事情要你去打抱不平？有法律，有警察啊。你是谁？你是“英雄无用武之地”。

所谓“下坡路”不是以人数来计的，而是以真正高手的绝对数字来计的。真正高手有多少？举例太极全国有 4000 万左右人练拳，其他行业普遍万分之一的成材率，我们这里，大概十万分之一，400 个有吗，远远少于历史辉煌时期。

而当今世界，我们在一直试图用科学的方法去传播教学武术。可惜，武术进化得比较慢，因为它体量太大，改革太慢，要把这个历史的车轮转向，多难啊。

我们是很早一批意识到问题的人，在教学的时候就能看到，学生需要什么。其实这一代学生都是刚刚从吃饱饭的状态走出来，刚刚经济自由，然后才有追求文武双全。武术发展需要空间，也需要时间。

“我不认为他是我们体制里的人”

ELLEMEN：怎么看待传统武术在当下这场风波中遭遇的质疑？

叶泳湘：质疑一直存在。通过事件，从水下到了水面。

“太极”是一个文化符号，这两个字在中国人心里有一根针，一碰就“叮”的一声。

所有的舆论都在用“宗师”这个词。如果大家仅仅说“MMA三流选手击败曾经在什刹海体校学习散打后转而学习杨氏太极的中年人”，就没有人要看了。可这不才是客观事实吗？因为他根本就不是传统武术的人，我也从来不认为他是我们体制里的人。媒体应该把新闻事实说给大众听，但是媒体没有表现出很高的职业素养，整个事件娱乐化了，可能媒体也在质疑，因此推波助澜。

ELLEMEN：这次的事件对太极的传播会造成什么样的影响？

叶泳湘：这个利弊总结起来是一句话：You must learn about Strategic Inflection Points, because sooner or later you are going to live through one. 这个是 STEVE JOBS 说的。我们学武也是学战略危机应对。以前是拳脚之间，现在变成舆论危机的应对。所有人世间的事情都可以被看作一个危机应对，你应对得好就是利，应对得不好就是弊，利弊都在一念之间，看你怎么处理了。

目前来看大家都处理得很好。出事的当天就有人来找我了，问我能不能把一些东西转出来，我说不行，因为那个时候大家脑还很热，时间一过，冷静下来才能够冷静思考。只要时间线拉得再长一点，对我们就是有利的。

而且太极几十年来终于重新回到主流媒体标题，大众开始审视，开始思考。也有好事。

ELLEMEN：太极到底有没有“量级相当”这样一个标准？

叶泳湘：目前体委的标准是没有。但有规矩些是约定俗成的，比如壮年不打老年，男人不打女人，大人不打小孩。任何体育标准，前提都要符合道德标准。

ELLEMEN：如何看待“太极不在乎输赢”这种说法？

叶泳湘：我们不在乎输赢。输赢兵家常事，太平常了。赢了说一句承让，输了道一声佩服。学武学做人，有礼有节不卑不亢，这样才有意思。而且，有的时候输赢不是在于一朝一夕，一拳一脚，而是更长远的东西。

ELLEMEN：太极的商业化目前是走到一个什么阶段了？

叶泳湘：目前还在转型，它从功能的转型到经济价值的转型都是需要时间的。我现在在做的就是对它经济价值的转型，我让它跟时尚结合，跟品牌结合。为什么用时尚的方式来做这件事呢，因为时尚既有娱乐化（大众），又有先锋性（思想）。

之前的人都是通过武馆来实现经济效益，或者跟电影、娱乐业相结合。我们所做的都是在探索太极的商业模式，不是背后的，而是眼前的，未来一定要有一条新的商业化道路让传统跟现代融合。太极如果能把功能从传统的拳脚中摘出来，变成惠及万民的人文关怀，它的价值一定能被重新定义，只是目前没找到最适合体现其价值的方法而已。

ELLEMEN：你觉得这件事后续会怎么发展？

叶泳湘：静，观其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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摄影 李贺 ／ 造型 高雅

采访 编辑 梁珂

化妆 叶妍 ／ 发型 Lucy Li 

摄影助理 志甫 ／ 编辑助理 子倩、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