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宗大师”为什么倒掉

“禅师”和帕特-莱利有相似的球员、教练经历，但作为董事长建设一支冠军队伍，两人的表现天差地别。

“禅师”菲尔-杰克逊被纽约炒鱿鱼的事，裹挟在保罗去火箭的滚滚洪流中，悄无声息，像一片落叶那样被卷走了。

但在NBA的历史上，这应该是被记录的一件大事。作为“公牛王朝”的指挥官，“湖人王朝”的设计者，科比两冠的主教练，“禅师”是NBA的标杆人物之一，当教练有11枚总冠军戒指，无出其右者。

可是在纽约，“禅师”像雷峰塔那样轰然倒塌时，没有人觉得奇怪。在他下课之前，负面新闻已经围绕他整整两年，所有人觉得下课只是时间问题。甚至在三年前他到纽约时，根本就没有几个人看好——这里是纽约啊，管你是谁，真神还是假货，统统让你走的时候灰头土脸。

“禅师”老了，老得会在观看新秀试训的时候打瞌睡。“禅师”老了，老得一点都不肯变通，与他信奉的“禅宗”背道而驰。

“禅师”所学的禅，来自日本，他看的书都是日本禅学著作的英译本。把自己的文化向外推介，日本比我们做得好、做得规范。但“禅师”从这些日本的著作里面学了些什么，不得而知。

禅宗讲究自然、内在、超越，到了“禅师”这个年龄，即使不学禅宗，也应该知道“从心所欲，不逾矩”的道理。也就是无论做什么事，都是顺势而为，不会霸王硬上弓。但“禅师”在纽约这三年，处处相反。

他应该是NBA教练里面最喜欢看书的，每到一个球队，喜欢给队员送书看，这就是证明。我见证他4届总冠军，每次记者会采访，他的用词复杂，很多书面语。而一般的教练和运动员，文化没那么高，通常以大白话为主。

“禅师”德高望重，纽约尼克的董事长多伦就把他请去了。

我们国家直播NBA从1994年开始，第一个总决赛就是尼克对火箭。当年尼克赢了57场，自那以后，换过13任主教练，没有一位超越这个数字，最好的就是范甘迪的57胜、伍德森的54胜，其他都在50胜以下。

但此时的“禅师”，已经快69岁。他离开湖人队已经订婚的老板女友，远赴东岸过单身生活，本身就不太寻常，何况旧金山湾区有他满堂儿孙。从珍妮公开宣布与他分手之后，“禅师”的处境就每况愈下。

在NBA风格剧变的年代，“禅师”固守他的三角进攻理念，而且三年来从未让步。

“三角进攻”是个好东西，是两代王朝9个冠军的基础战术，到科比带队夺冠的那几年，“三角进攻”比重下降，但仍然有大量的使用。去年我曾在公众号上介绍过“Sports Science”制作的一个视频，大家可以看看什么是“三角进攻”——

“三角进攻”在纽约从未成功，并且一直遭遇以安东尼为首的球员的抵制。为此，“禅师”曾先后用了三位教练，现役的霍纳塞克，也是迫于“禅师”的淫威过得战战兢兢。

同样是激发团队活力的战术，“三角进攻”为什么与勇士、骑士的效果相差那么大？甚至比起德安东尼在火箭的战术，也显得那么死板呢？

这不得不说是“三角进攻”的特殊性。

我个人认为，这一打法源自大学，大学球员对战术的领悟力、执行经验，都比成年球员差得多，而“三角进攻”有成套的基础配合，一旦掌握了，就可以少犯很多错误。好比一个人不太会下棋，但他如果肯下苦功记忆棋谱，短时间提高水平非常快，哪怕他的理解没有那么深。

“三角进攻”在公牛队成功的那些年，NBA的主流打法是一对一，非常强调个人能力。这和当时的规则也有关，只许人盯人，任何联防都是非法防守。“三角进攻”激发了公牛的团队活力，独树一帜。但后来规则改了，外线球员的活力被激发，大个子们也都被要求里外通吃，场上阵容全盘皆活。此时，以德安东尼为代表的跑轰派把NBA的打法彻底颠覆，直到有了勇士这样的顶级球队。

以勇士为代表的跑轰强队，要求大量的无球跑动、即兴传球。他们的战术有套路，但更有变化，决不像“三角进攻”那样拘泥于固定的跑动。对成年职业球员来说，他们有足够的能力和经验处理传球问题，不必要像大学生那样死记硬背。但“三角进攻”需要大量的记忆和练习，很多球员迫于生计，只是依样画葫芦，不知变通，更多的是消极抵制。这样的大形势下，“三角进攻”在纽约被冷落。

尼克的企业文化有很大的问题，董事长和球员之间有巨大鸿沟。“禅师”和安东尼交流，居然要预约，这在勇士这样的队伍无法想象。

安东尼是NBA最擅长单打的球星之一，他的球风与“三角进攻”格格不入。三年下来，安东尼总是成为受指责的焦点，他自己也公开说，再也不想听到“三角进攻”这个词。

但“禅师”给自己设了一个死套，他和安东尼续约时同意加入“不得交易”条款，自己却和安东尼反目。作为一家之主， NBA的规矩是有话关门说，但“禅师”资历太深，根本不在乎这些规矩，多次公开批评安东尼，甚至说他应该自寻出路，哪儿好上哪儿打去。

你以为安东尼不想走吗？他也是无奈。眼看同辈的詹姆斯和韦德都有三冠在身，自己的年龄越来越大，名声被“禅师”越搞越臭，肯定心有不甘。但他早已决心在纽约退役，也学詹姆斯那样在纽约成立了互联网公司；他和明星妻子拉拉分居，想见到10岁的儿子，就不能离纽约太远。

“禅师”放弃了对安东尼的幻想，但在波尔津吉斯身上看到了希望。虽然是手下人竭力推荐，但这个拉脱维亚小伙子展现了惊人的天赋，“禅师”认为他是自己的得意作品，因此完全不顾安东尼的颜面，多次公开赞扬波乐津吉斯。

经过多次强行“纠偏”，这个赛季尼克终于开始打“三角进攻”，有一次波尔津吉斯还公开表示：“三角进攻”是个好东西，我们领悟得太晚了。安东尼对此非常不高兴，平时他以波神的大哥自居，对他不吝教导，但这次“叛变”令他极为失望。

赛季结束后，按规矩每队都会开一个散伙会，临别布置一下夏天的作业，给自由球员祝福。波尔津吉斯根本没有露面，也没有请假。“禅师”真的光火了，这么多年，除了奥尼乐有过这样的行为，谁都没敢。他公开批评波尔津吉斯不知好歹，不懂规矩，不知感恩。

此时的“禅师”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下课进入倒计时。但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居然是在观看新人试训时打瞌睡。

这次尼克挑了法国后卫伊利基纳，但也试训了多位乐透新人，其中有一位就私下跟ESPN主持人、前公牛球员杰-威廉姆斯说，“禅师”来参加我的试训，居然睡着了。

其实，之前已经有一些不利于“禅师”形象的消息在社交媒体上广为流传。比如有一天晚上他去坐公车，还睡着了，被人拍了下来。禅师年薪1200万美元，不坐专车也就罢了，居然不坐地铁。他的形象被P成各种搞笑图片，还有尖刻的纽约评论员“分析”他为什么去做公车——

在公车上，老板多伦永远找不到他。

 他加入了“清除优步行动”。

叫了出租，但司机一直开着球迷体育电台“WFAN”。

奥克利说了，除非“禅师”自毁形象，否则不道歉。

地铁晚点，因为地铁总是晚点。

“禅师”的形象连累了尼克的形象，尽管这支球队十几年来一直不好。多伦炒掉他也非常肉痛，因为还剩下2年2400万的工资得照付。你炒了“禅师”，不等于解决了安东尼的问题，这几年安东尼的形象被毁得和当年艾弗森差不多了，各路经理谈交易时都会有顾忌。如果买断安东尼，他还有2年5427万的全额保障合同，买断也得分成五年给，每年付安东尼1000多万，他却替别人打球？

“禅师”终于可以回家养老了，恐怕再也不会重回江湖，就此隐去。

他当教练功勋卓著，还是教练中的首富，这样的结局算不得悲剧。但是和帕特-莱利比起来，作为董事长建设一支球队的经历不仅短暂，而且失败。莱利比“禅师”大半岁，今年已经72了。他们不仅同辈，而且球员经历非常相似，打球都不是传奇人物，却在教练岗位上傲视群雄。

“禅师”教练生涯最辉煌的时候，莱利到迈阿密开辟新天地，创立了董事长、主教练一把抓的新模式，当时他才50岁。莱利对如何做一个董事长，打造有自己烙印的球队文化，经验比“禅师”多出19年。因家庭出身的缘故，莱利治队如治军，严厉而不通融。

虽然在2006年自己半道把大范解雇，自己上阵拿了冠军，但在63岁那年，莱利把指挥权交给斯波尔斯特拉，并且用人不疑，使斯波成为在位时间最长的现役教练。莱利专心组建超级战队，引进詹姆斯和博什，夺得两次冠军。

虽然詹姆斯离去时爆出他和莱利有矛盾，韦德黯然离去时，他也显得非常冷酷不近人情，但从一个董事长的角度观察，莱利相当成功。热火队军纪严明，防守至上，从不摆烂。詹姆斯离去后，去年进了季后赛，今年没了韦德也差点创造奇迹，41胜险些晋级，斯波是“最佳教练”三名候选之一。

把莱利和“禅师”比较，我们可以发现一个道理：人不能固守过去的成功经验，要随着外界的变化，不断提升自己的境界。

“禅师”的绰号，与他的结局形成了鲜明的讽刺。“禅”——Zen——本是一种静心修行，需要忘掉原先所得的一切，才能进入升华境界。但毁掉他这三年的，却正是令他成功“三角进攻”。

庄子曾有一篇讲“坐忘”，不知道他有没有在日本人的书里看到——

颜回曰：“回益矣。”仲尼曰：“何谓也？”

曰：“回忘仁义矣。”曰：“可矣，犹未也。”

他日复见，曰：“回益矣。”曰：“何谓也？”

曰：“回忘礼乐矣！”曰：“可矣，犹未也。”

他日复见，曰：“回益矣！”曰：“何谓也？”

曰：“回坐忘矣。”仲尼蹴然曰：“何谓坐忘？”

颜回曰：“堕肢体，黜聪明，离形去知，同于大通，此谓‘坐忘’。”

仲尼曰：“同则无好也，化则无常也。而果其贤乎！丘也请从而后也。”

到今年9月，“禅师”也将满72岁。他有大把的时间回顾这三年，然后重修禅宗，体会一下什么叫物我相忘的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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