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专栏】杏仁茶到核桃酪 史太君到Sue奶奶

我曾经觉得，《红楼梦》里的贾母是最完美的长辈。

她实在是个可爱的老太太，有品位、有同理心、言谈风趣、生活得有滋有味，懂得自己找乐子，绝不会自寻烦恼。

还有一点点恰到好处的傲娇，尤其是在吃饭的时候。对于螃蟹饺子、鸭子肉粥，贾母都曾皱眉道“油腻腻的，谁吃它”。而当凤姐提到还有杏仁茶时，挑剔又嘴馋的老太太终于点头了。

其实我并不太喜欢南杏的苦味，但出于对贾母品位的信任，背了豆浆机回澳村之后，头一个做的，就是杏仁茶。

▲杏仁茶

一度走火入魔到研究了三种打法：全用南杏、全用巴旦木（美国大杏仁）、一半南杏一半巴旦木……最受欢迎的还是第三种，洁白细腻，口感柔滑，既有巴旦木的香甜，又略带一丝南杏的清苦，正像是世路如今已惯，此心到处悠然的老人该有的，澄明圆融的智慧与心境。

那段时间，每参加朋友聚餐总拎着一桶杏仁茶，广受好评。

然而也有不买账的，那就是Sue奶奶，一口下去，皱皱眉说“淡而无味”。

我翻了个白眼，下次去改带了核桃酪，她喜欢得很。我暗笑，这疙疙瘩瘩的性格，的确更像核桃酪……

▲核桃酪

动辄话不投机，却依然话很多，是我和Sue奶奶一贯的相处方式。

我们第一次见面，就几乎吵起来。

其时刚来澳洲不久，得知学校附近的教堂有个英文班，便加入进去。教课的便是Sue奶奶，满头银发，笑容有种与年龄不符的甜美，眼神却很锐利。

课上说起难民问题，争论不休，老太太蓦地来了一句：“也许你们该多读些英文报纸。”

我老实不客气回敬道：“尽信报纸不如无报纸。”

Sue愣了一下，便不再说什么。

抢白了她，我事后多少有些不安，Sue却并不在意。

聊得多了，渐渐发现彼此虽然看法不同，难得都能实事求是，并不预设立场。

后来得知Sue是犹太裔，二战前随父母从德国逃至美国，后又辗转来到澳大利亚，便明白了她在难民问题上的态度。

▲Sue奶奶

Sue年轻时是位数学老师，嫁给一位牧师后，夫妻俩常年在各岛国传教。

丈夫去世后，她一直独自生活，不肯依赖孩子们。

认识她的时候，她腿部刚刚动过手术，出门行走要推助步车。还管理社区诸多事务，教着好几个英文班。凡事亲力亲为，轻易不许我们帮忙。

有一次，我在班上随口抱怨租房太难。Sue听到了居然立刻说，你如果找不到地方住可以来我家，令我大为感动。

后来才知道，她那套一室一厅的小公寓，多年来不知做过多少留学生的免费落脚点。每听到班里其它学员有了困难，她都尽力帮助，眼睛里满满的都是理解和同情。

熟了之后，发现Sue奶奶有时简直萌萌哒。

身为数学老师，却热爱打油诗，每每向我们诵读自己的新作，眼神发亮，强忍得意。可惜大抵是“看那猫胡子，坐着小垫子”的水平。我的评语也只能是：嗯，这个我可写不出来。

诗虽然写得说不上好，平时却颇多隽语。某次一同开车出去，她记错了路，却嘴硬道：“我从来不迷路，只是带你们兜个圈子看看风景。”

Sue奶奶85岁的生日宴会，则是我生平所见的寿宴中最可爱的。在大家的起哄声中，Sue略带羞涩地念了一首有关果酱的打油诗。

妹妹促狭爆料了她的恋爱往事；女婿诚恳地说“由于你的善良和宽容，我从来也听不懂那些有关刻薄丈母娘的笑话”；孙子则说：“奶奶的性格可以用一句话来概括：You can’t kill her with an axe（捶不扁、捏不烂、砍不倒）”。

嗯，捶不扁、捏不烂的，还有饱经战乱离丧而始终不改初衷的一颗赤子之心。

如果说贾母那样的老人必然喜爱杏仁茶，Sue奶奶喜欢核桃酪也是理所当然的了：不圆滑、不柔和、可是一样香醇。

我从前主张老人不需要与生活短兵相接，不妨稍微自私一点。可是Sue奶奶这样的人，大概永远都会以战士的姿态投入生活，而生活也永远别想打倒她。

You can’t kill her with an axe. 也许，这是更为精彩的人生吧。

Mon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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