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奥纳多达芬奇新传

【财新网】（特约文化记者 李大卫）纽约佳士得拍卖行传来消息，雷奥纳多的《世界救主》刚以超过四亿五千万美元的价格，再创艺术品价格纪录。丹•布朗的《达芬奇密码》出版以来，这位文艺复兴巨人又一再被拖到聚光灯下，包括不久前法国的贡岱博物馆传出裸体蒙娜丽莎素描稿的消息。

关于此次拍卖，相信会还有更多的内情披露，不论鉴定、文宣还是买家身份。总而言之，雷奥纳多早被开发成为新闻、文化产业的富矿。去年经过罗马，在卡比托博物馆赶上一个特展，题为《雷奥纳多与飞行》（Leonardo e Valo）。展事引入多媒体新技术，以增强观众与内容之间的互动效果，但整个策展构思的根据，则来自雷奥纳多•达•芬奇的观鸟记录，以及过于超前的飞行器设计。文献的原件通常收藏在都灵的王室图书馆。

根据该笔记的记述，在雷奥纳多还是婴儿的时候，曾经有过一只纸鸢在他的摇篮上盘旋，飞行这件事，就此被录入他的意识深处。成年之后，他构思过各种可能的飞行方式，从扑翼、旋翼到固定翼。晚年的城堡生活，基本摆脱了订货交货的烦扰，他有更多的时间，思考脱离地面的问题。在一般人眼中，雷奥纳多更多以艺术家闻名于世，特别是作为《最后晚餐》和《蒙娜丽莎》的作者。然而身为典型的文艺复兴式通才，他的成就远不止于此。

作为一个历史要人，他的生平纪录却极为罕见（这一点类似莎士比亚）。对于史家作者，为他做传是艰难的挑战。他出身微寒，只是佛罗伦萨一个地保官的私生子，没有姓氏，只被称作“来自芬奇镇的雷奥纳多”。因而他的很多传记，注意力往往不在传主本身，而是他所处的时代背景，包括文艺复兴时期的佛罗伦萨，他的师承、同行及竞争对手，特别是米开朗基罗，以及美第奇家族和马基雅维利等人物。

也有人尝试新途径，比如畅销传记作家沃特•伊萨克森的新作《雷奥纳多•达•芬奇》。这位曾以《乔布斯传》闻名的作者，现任阿斯彭学院院长，他的任职履历中还包括CNN执行总长和《时代周刊》执行主编（新书甫一面世，就被广泛介绍，畅销几成定局）。新书依赖的资料，主要是传主留下的笔记，共七千多页，内容涉及流体观察、武器设计、城市规划、人体解剖、机械创意，等等。

或者说，作者借用了一个“内置型”视角，但是由于笔记的研究性质，传主当时的情感，直接遭到了过滤。因记录介质和工具所限，这也是很多早期文献共同的问题。尽管他取得过大范围跨界的成就，却没有米开朗基罗•博纳罗蒂那样的诗才；后人对于他的了解，也基本限于智性方面。

这也导致了意外的收获。作者伊萨克森在这些笔记中，发现了一些我们原本陌生的细节。我们都知道，雷奥纳多在其执业生涯中，曾经大量解剖尸体，研究身体的结构机能。但我们不知道，他对人类唇肌构造的了解，可能曾被用于《蒙娜丽莎》中，人物的神秘微笑。新书的这类描述和分析，不时带给读者启发性的快乐。

疏于文字表达，是因为雷奥纳多卑微的社会地位。他从小被送到维罗齐奥的工作坊学徒，没有机会像波提切利、米开朗基罗那样，接受拉丁文古典教育。很大程度上，他是一个曾经输在起跑线上，最后逆袭成功的屌丝。在佛罗伦萨这个文艺复兴时代的硅谷，这位光耀史册的巨匠从未被美第奇家族纳入彀中，并获得实质性的机会。伊萨克森认为这些反而给予他自由。然而波提切利、米开朗基罗们的发展经历，对这一说法提出了反例。

雷奥纳多的命运转机将出现在北方。此前他和受雇打仗的雇佣兵没什么区别。很多时候，他还真为战争行动出过力。他曾在威尼斯设计海岸堡垒，随后又投入教皇军帐下，再次出任军事工程师，为亚历山大七世的大少爷切萨雷•博尔吉亚的教皇军建造工事，绘制地图。当时，马基雅维利的目光也锁定了这位少帅，把他当做非道德化的帝王术化身。

比起斤斤计较的佛罗伦萨商人，以及精明的高级教士，雷奥纳多更加偏爱侍奉封建领主，比如统治米兰的斯福扎公爵。他们没多少文化，性情豪爽，容易忽悠，只要拿出一个酷炫的点子，他们基本都会买单。他花过很多时间，为他们的剧场和宴会设计噱头摆设。同时他也留有一份自己的领地。那是非卖品。雷奥纳多有几幅画，永远带在身边，不断修改，包括《蒙娜丽莎》。

雷奥纳多的最后归宿，是被南侵的法国国王弗朗索瓦一世，邀请移居卢瓦尔河畔的宫廷。对于意大利人，前往相隔千山万水，文化刚刚起步的法国，不乏出塞般的悲壮。垂暮之年的大师，一生最后三个寒暑在昂布瓦斯度过。这里，沿河耸起一段峭壁，上面是一座法国文艺复兴风格的城堡。这条河谷曾在十六世纪修建过大量的宫堡。山顶庭园中，小巧典雅的圣于贝尔礼拜堂中有一座大理石墓，是他日后的埋骨之所。

昂不瓦斯城堡内的圣-于贝尔礼拜堂

距此不到一公里，另有一座小城堡叫克洛•吕塞。雷奥纳多到达法国后，被安顿在那里。现在那里是一家博物馆，主题就是介绍他的生平和发明创造。除了大师生前的卧室、客厅，花园中还有几十件模型，都是根据他的发明制作的。其中一些构想，很多远远超越他的时代，比如直升机、坦克、传动带、蜗杆、多管速射炮。用现在的说法，他是在做生态。可惜当时没有专利制度，否则他早成了土豪，哪儿轮得到别人庇护？

但他仍是艺术家，不是科学家。他的方法是直观性的，而不是根据科学的逻辑进行推绎。这是他和后来的伽利略最大的不同之处。他研究物体运动，观察湍流，却没有相应的数学工具。他靠艺术匠人的直觉，在现代科技王朝到来之前，提出各种看似荒诞的设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