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佳玮 | 从精致繁琐到干净利索：不同时代的穿衣都有哪些讲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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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读亦舒小说，常提到主角穿开司米。父母到冬天怕我冷，“去把开司米背心穿上！”我总觉得开司米是种中国本土材质。后来学了点英文，明白了：开司米=Cashmer=克什米尔山羊绒。弄清楚了一种材质，忽然觉得一下子洋气起来。

项羽破釜沉舟，解巨鹿之围，擒王离，降章邯，灭秦军主力，西行入咸阳，火烧阿房宫，分封天下，号为霸王，要回家了。人劝他别回去，时年27岁的项羽表现出了年轻人的爱美劲头：“富贵不归故乡，如衣锦夜行，谁知之者？”诸葛亮《出师表》，也说自己年少时，“臣本布衣，躬耕于南阳”。富贵就是衣锦。平民就是布衣。纺织品的材质映射着人的阶级。

古代人到冬天，要穿貂裘。珍贵的，比如孟尝君鸡鸣狗盗的传奇里说的白狐裘，值千金，世上无双。普通一点的，羊裘甚至犬裘，那就等而下之。裘最好是得轻暖。子华出使，孔子说他“轻裘肥马”，轻裘和肥马是并列的，说明极为难得。无论是中国东北还是欧洲古典贵族，都讲究华贵轻软的貂裘。旅居英国的名画家雅姆·蒂索，曾画自己的情人凯特琳，就着意刻画貂裘的柔滑美丽。

《十月》，1877年，雅姆·蒂索，布面油画，雅姆·蒂索画自己的情人凯特琳，着意刻画貂裘的柔滑美丽

《神雕侠侣》里，小龙女初次出场，“披着一袭轻纱般的白衣”，如烟似雾，她既然要做仙女打扮，正该如此。盛唐仕女图，也是轻纱绕身。反过来，全真道士看郭靖，“他容貌朴实，甚是平庸，一身粗布衣服”，这等深藏不露，才是郭靖。倘若郭靖穿了一袭白纱，飘飘欲仙；小龙女一身粗布，那便不对了。纺织品材质本身，还跟人气质有关。

《簪花仕女图》（局部），唐，周昉，纵16厘米，横180厘米，现藏辽宁省博物馆，画中仕女轻纱绕身

英国和法国在17世纪一度限制了印度的印花棉布进口：这玩意太便宜，又轻薄，不褪色，价廉物美，简直要摧毁本土纺织业。这禁令到1759年才解除。那时节，巴黎人正流行蓬巴杜夫人那闪烁华美、滑若流水的塔夫绸呢！现在我们说，18世纪下半叶，欧洲流行新古典主义，大家都爱穿希腊罗马式装扮，也有纺织品的因素：印花棉布到了欧洲，棉布、细布和薄纱流行了，多少也能将就希腊罗马那种亚麻材质的感觉。纺织品材质还跟政治有关。

《奥地利的安娜》，1622-1625年，鲁本斯，布面油画，纵120厘米，横96.8厘米，大贵族都身着宝石镶嵌的华贵丝绸

《蓬巴杜夫人像》，1756年，弗朗索瓦·杜歇，布面油画，纵212厘米，横164厘米，蓬巴杜夫人那闪烁华美、滑若流水的塔夫绸一度流行英法

19世纪后半叶，阿道夫·廷兰德先生在奥泽内山谷附近沿河借水力，开了个丝绸纱厂：那时候，大众普遍穿廉价的机制棉布，贵族还穿柔软轻盈的丝绸。1880年，阿道夫的儿子加斯顿接掌衣钵。又30年后，他的继承人G·廷兰德，开了一家针织厂，成为法国头一批提供内衣、袜子与运动外套的厂家之一。这算是离经叛道吗？不是的。

时装这东西，公认的祖师爷是保罗-布瓦列特：20世纪初，他推出第一批署名服装设计作品开始，从此地球上才真正有了时尚业——这个女人为之如狂似痴、男人为之肉疼咧嘴的行当。而布瓦列特开始搞服装业革命、推翻了紧身胸衣，是为了方便女士们搞体育运动。

——设身处地，倘若你在20世纪初，吃过了连正餐带甜品12道，然后去后院网球场礼仪性地打几拍，你也会觉得胸衣如甲胄，勒得心脏都要停跳了，希望有件衣服能让自己运动起来，舒适的同时不失风度。20世纪初，针织、帆布这类产物流行起来了：城市工薪时代了。大家都得穿得干净利索，行动自如。

1939年，欧洲又流行了针织人造丝和人造纤维：那时欧洲战云密布，高级丝织品如丝绸等进口供应已有了问题。战争时期，不讲排场了嘛。锦纶，也就是尼龙，成了王牌。

人类从射猎动物穿貂裘，到穿丝绸习得优雅贵族仪态，到绫罗绸缎不断展示自我，再到穿针织衫行动自如，穿着接纳人造科技，成为一个标准干净的现代城市居民。材质的历史，无一不是人类自己进步的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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