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换性别，一对中年夫妻的角色困惑

他被男人的责任与担当困扰，她为女人的隐忍与受气不甘。于是，他们打算用交换性别的方式来了结自己的烦恼。这绝不是玩笑，而是一个悲情的约定。

文/彭玲玲

2012年8月13日，长沙的气温高达30多度，一对中年男女徘徊在某整形医院的门口，犹豫很久，总算走了进去。

坐在整形医生的面前，男人害羞地低下头，不停地搓着手；女人脸上带着笑，说：“我们俩是夫妻，今天刚从湖南永州市江永县赶过来。”然后，她迟疑了一下，终于鼓足勇气，“医生，我们俩想一起变性。”

夫妻俩想同时变性？看着眼前这对衣着朴实、言谈举止都极为平常的中年男女，医生怎么也猜不透他们为何会有如此奇怪的想法。究竟是为了追潮流，夫妻俩在闹着玩儿？还是经历过什么刺激，夫妻俩才要决定一起变性？一切的一切，都要追溯到他们的婚姻。

生性腼腆，男性身份让他不堪重负

35岁这年，陈杰依然单身。

陈杰出生于1975年，长相斯文清秀，大学毕业后分配到江永县某事业单位上班。按理说，他各方面的条件不错，媒人也不断上门提亲，找个称心老婆应该不难。

对于相亲，陈杰没有很积极，也并不拒绝。说来也怪，有些女孩子联系一两次后便失去音讯，有些女孩子见过面后就再无往来。她们就像他看过的电影，出了影院，就跟他没了关系。一年年过去了，这可急坏了陈杰的亲朋好友，他究竟有什么难言之隐，才会一次又一次地相亲失败？

陈杰大学时谈过一场恋爱，女朋友叫郭妮，是陈杰的同学。两人刚确定恋爱关系时甜蜜了一阵子，但慢慢就暴露出矛盾。陈杰情窦初开，执著而笨拙，他拿出十二分的热情来爱，却总是引来女孩的一声声抱怨。郭妮觉得陈杰不够主动、依赖心重，像男孩不像男人，无法依靠……两人磕磕碰碰地吵了几个月后，女方提出分手。

这是陈杰第一次认真爱一个女孩，尽管多年后他已忘了许多相处的细节，但这段经历留下的伤痛却深深地烙在他的心里，以致后来患上轻度焦虑症。

陈杰轻易不敢爱了，他总觉得恋爱失败是很丢面子的事情。他不明白，在恋爱过程中，为什么必须是男追女，还得是男人呵护女人，而不是反过来。那些和他相亲的女孩子，都在等着被他爱、被他呵护，但他一个都不想主动去联系。

就在陈杰对自己的终身大事不再抱任何希望时，却意外地遇到了一个特别的女人，并与之深深相恋了。这是一份怎样的爱情呢？

2010年10月，在朋友的介绍下，陈杰第一次和蒋小雪见面，那次和陈杰之前经历的相亲没什么不同，大家在一起吃了一顿饭，说了一些无关紧要的话。蒋小雪看上去略显丰腴，皮肤偏黑，但是爱笑、健谈，大部分时间里是蒋小雪问，陈杰低头回答。蒋小雪没有给陈杰留下什么特别的印象，那天见完面回家，陈杰就忘了这事。但几天之后，他竟然收到了蒋小雪主动发来的短信。

短信里，蒋小雪开玩笑问：猜猜我是谁？陈杰前思后想，也想不出这个人到底是谁。最后蒋小雪只得坦诚地说：我是那天和你相亲的人。陈杰这才恍然大悟，满心愧意回短信道歉。一来二去，两人便熟络了起来，并开始相恋。陈杰之前与许多人相亲都无果，这一次，他怎么会爱上蒋小雪呢？

蒋小雪生性开朗，大大咧咧，在大事上能独当一面，在小事上不拘小节。和陈杰相处的日子，蒋小雪主动大胆地对其关怀备至呵护有加，冷了怕他冻着，吃少怕他饿着，给他买新衣服、陪他聊天，特别是有段时间陈杰的焦虑症变得严重，蒋小雪陪他走遍大大小小的医院，出资出力，鼓励他要勇敢地战胜病魔。在蒋小雪的努力下，陈杰的焦虑症几乎痊愈。陈杰深刻地感受到被人照顾的幸福，同时也发现自己内心里的那个隐秘—他一直就希望被照顾被呵护，希望有个人可以依赖和期待。而蒋小雪的出现，恰恰满足了陈杰内心的需求。可是作为男人的陈杰，怎么会有如此重的依赖心呢？

陈杰自小和哥哥一起长大，生活中他的大事小事都由哥哥照料，哥哥就是他背后的大树。上高中后，学校离家远，必须寄宿，陈杰不得不离开家离开哥哥去上学。突然置身于一群陌生人中间，陈杰感觉自己孤独无助形单影只，每晚都失眠，学习也提不起劲儿。

有一天晚上熄灯后，同宿舍的男孩找他聊天。那晚，他们聊了很久，男孩的话语里充满关切，让陈杰一瞬间找回了被人呵护的感觉。从那晚起，两个男孩成为了好朋友，陈杰喜欢跟他说话，和他一起探讨学习，这种可以依赖的快乐支撑着他度过整个高中时代。如今，陈杰把这种依赖心理转移到了蒋小雪身上。

可陈杰毕竟是个男人，有了可以依赖的蒋小雪，他就真的能够无忧无虑了吗？

随着感情的深入，陈杰和蒋小雪已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这时的陈杰变得心情沉重，他是男人，在大家的共识里，男人有养家的义务，以后还可能会有孩子，他不知道如何才能让老婆和小孩过上幸福的生活。他只是个小职员，工资不高，对于“事业有成”这样的理想，他从来没有期盼过。对于生活，他感到不堪重负，他开始羡慕女人，他认为女人不用追求事业上的成功，还可以光明正大的软弱和依赖。带着复杂的心理，2011年10月25日，陈杰和蒋小雪办理了结婚登记手续。然而令人始料不及的是，他们的婚姻却引来一场轩然大波。

作为女人，她只能把苦水吞进肚子

知道陈杰和蒋小雪已登记结婚，陈杰的母亲没有为儿子祝福，而是勃然大怒。她指着蒋小雪大骂：“你给我死出去，我们家不要你这样的媳妇。”这让蒋小雪有些措手不及，她究竟做过什么，让陈母如此反感？

在蒋小雪的印象里，陈母是个挺和气的人，第一次见面就拉着她的手说：“我有两个儿子，没有女儿，以后你就是我亲闺女。”离开时，陈母还硬塞给蒋小雪400元钱做见面礼。之后，蒋小雪又去过陈杰家几次，每次她也会带些礼物给陈母。相处下来，双方一直客客气气，并未出现大的矛盾。

不过，在领结婚证的问题上，陈母有些保守，她说还是等蒋小雪怀孕了再去领证比较合适。

陈杰没有听从母亲的“荒唐建议”，而是背着母亲，拉着蒋小雪去了民政局。那天，她连相关证件都没带齐，到民政局时工作人员也已到了下班时间。蒋小雪本以为结不成了，却不料，工作人员为了不误两人的好事，竟大开方便之门，推迟下班时间让蒋小雪回家拿证件。

天时地利人和，连陌生人都在祝福自己，这份水到渠成的婚姻，怎么就莫名其妙地激怒了婆婆呢？

那么，陈母为什么坚持要蒋小雪怀孕了再领证呢？她是害怕蒋小雪生不出孩子，还是压根儿从内心就没接受这个媳妇？蒋小雪究竟是个怎样的女人？

蒋小雪出生于1967年，比陈杰大了整整8岁。不只是年龄差距大，蒋小雪还有过一段婚史。

2001年，蒋小雪和第一任丈夫结婚，2004年，她生了一个儿子。之后，因与丈夫性格不合，丈夫率先提出离婚。2009年，儿子因病夭折。性格外向的她历经重重苦难，变得愈加独立和坚强。没有学历，没有正式的工作，她就做个体，卖衣服鞋子、卖布，给人换拉链……只要能赚钱，她什么苦都能吃。几年下来，生意稳定，生活也有了保障。

遇到陈杰让蒋小雪觉得格外温暖，生活里有了需要自己的人，她分外满足和充实。特别是陈杰生病的那段时间，她总是想到自己因病夭折的孩子，心痛难忍之际，她发誓即使豁出命，也要把陈杰的病治好。带着一片赤诚，她尽心尽力地对待身边这个男人。陈杰没有婚史，有体面的工作，又比自己小8岁，她能理解陈母对自己的戒备，只是觉得自己只要慢慢努力，总有一天会融入这个家庭的。但没想到领证这件事会彻底地激怒婆婆。那么，等待蒋小雪的将会是怎样的命运呢？她真的能融入到这个家庭吗？

蒋小雪在婆婆的极度排斥下住进了陈家。婚礼极其简陋，之前的钱被陈杰治病花掉了，剩了3000元钱，又借了4000元钱，他们添置了一些物件，布置了新房，就算是举办了婚礼。

和婆婆住在同一屋檐下，蒋小雪战战兢兢，在家，她勤勤恳恳地做家务；在外，她拼命地赚钱，愿不惜一切代价来讨婆婆的欢心。一开始，婆婆故意冷落她，慢慢地开始对她挑剔辱骂。

每天早上，蒋小雪都会做完早饭再去店里，晚上回来要干完家务才能睡觉休息。蒋小雪拖地，婆婆先在一旁冷眼观望，接着指责她拖得不够用力；蒋小雪洗碗，洗着洗着，婆婆就从身后冒出来，指着那些洗过的碗筷，说没洗干净；蒋小雪清理抽油烟机，婆婆双手叉腰，嫌她手脚太笨；蒋小雪理了个头发，婆婆也会说她乱花钱不会过日子；甚至蒋小雪起床晚一会儿，婆婆会大骂她是猪，爱睡。总之，每天都在挨骂，每次都是隐忍，蒋小雪几乎流干了眼泪。

她明白自己有时是没做好，但更多时候其实是婆婆在“无理取闹”，日复一日的折磨，家成了地狱。蒋小雪对陈杰说：“我们还是离婚吧，你妈最终也不会接受我。”陈杰把她紧紧抱在怀里，说：“你别把妈的话放心里，结婚是两个人的事情，只要我们相爱，妈妈最后会妥协的。”蒋小雪含泪点头。只是，如果隐忍能解决生活里的矛盾，那生活就可以一直这样过下去了。但事出意外的是，陈家的婆媳矛盾最后还是彻底爆发。

婚后半年的一天，蒋小雪做完早饭正准备去店里，婆婆又开骂了，骂着骂着就越来越难听，“我儿子娶了你这样的女人真是倒八辈子霉，你怎么不死出去，死出去就别再回来。”蒋小雪忍无可忍，“出去就出去，我不回来就是了。”她说完就转身回屋收拾东西。婆婆拿着一双吃早饭的筷子追进屋，蒋小雪一边收拾东西一边退让，婆婆在扭打之时一不小心将筷子戳到蒋小雪的眼睛，顿时血如泉涌。蒋小雪一边护着眼睛，一边哭着从家里跑出来，暂居到了亲戚家中。所幸眼睛无碍，但蒋小雪心灰意冷，再也不愿回那个家。

事后，蒋小雪对陈杰说：“还是做男人好，男人就不会被婆婆看不起。我投错了胎，本就能像男人一样顶天立地，自己赚钱养活自己。谁知道跟你结婚后，家里家外地忙，受了这么多苦，我太累了，不想受婆婆的气了，也不想做女人了……”

她絮絮叨叨地说了一下午，谁知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蒋小雪的一番话突然给了陈杰莫大的启发，一个惊人的想法从他的脑子里冒了出来。

交换性别后，我们依然会不离不弃

一天晚上，刚过完夫妻生活，陈杰看着躺在自己身边一脸满足的妻子，很是羡慕。在性生活里，男人总是闷头付出的那个，而女人总是躺着享受，太不公平了，还是做女人好。鬼使神差地，他突然说：“你觉得做男人好，而我觉得做女人好，要不，我们一起去变性吧。”

陈杰的话让蒋小雪吓了一跳，虽然现在陈杰陪她住在了亲戚家，但毕竟婆婆那里才是他们真正的家，如果真去变性，会不会大逆不道？蒋小雪迟疑了。

虽然两人有8岁的年龄差距，但他们的感情很深。蒋小雪像妈妈照顾小孩一样爱护着陈杰，陈杰偶尔任性、暴躁，蒋小雪都一一忍让；而陈杰也常常给蒋小雪买衣服及护肤品，他说要让蒋小雪一直年轻，一直陪伴着自己。陈杰说，变性了，我们还要在一起。

蒋小雪心想，自己无论是体力上还是精神上，都比陈杰强大，甚至连睡觉，都是她搂着陈杰。她确实适合变成男人来照顾陈杰，给予他更多的安全感。只要她变成了男人，陈杰变成了女人，她就不用再受婆婆的气，甚至还可以挑个黄道吉日把陈杰娶过来。两次婚姻，她的生活都被男人所主导，她不想再做一个弱者，她要拥有自己追求幸福的权利。可是变性后，两人还能回到正常的生活状态吗？

想法一旦冒出来，就再也无法止息。两人经过无数次的商量、探讨、争论，最后决定去医院打听打听。于是便出现了本文开头的一幕。

整形医生看着眼前这对夫妻，面色凝重。他说变性是件很重大的事情，你们必须慎重考虑，变性后想变回来，就再也不可能了。陈杰看了看妻子，羞怯地问医生，变性的费用大概需要多少。医生思虑了一下，回答说，一个人变性大概需要几十万，你们两个人一起，至少上百万。夫妻俩的脸瞬间变暗了，这么多钱，对于夫妻俩，无异于天文数字。陈杰却一脸坚定，他说即使等到80岁，我也要变性。

从医院出来，夫妻俩的心情都无比沉重。蒋小雪牵了牵陈杰的手，说：“别担心，我们先要一个孩子，然后慢慢攒钱，我们迟早有一天能一起去变性的。”夫妻俩相视一笑，谁也不知道等待他们的将是什么样的生活。（文中人物皆为化名）

专家说法

谢际春（心理专家）

蒋小雪面临的其实是婆媳矛盾，由于生活磨难造成了她坚强的个性，婚后又遇到婆婆的刁难和压力，这使得她觉得生活困苦，但并不存在多大的性别认同障碍。而陈杰的困惑，更多表现在社会角色的层面上，即不认同大众对男性的一些刻板定义，如男人要主动、成功、负责、强大等，这与对生物学意义上的男性身份有多么厌恶和不接受是不同的。

一般人在遇到性别差别时也会抱怨或幻想一下—“要是我是男（女）人多好！”只是这对夫妻把幻想当真了。这是典型的希望借助奇迹来解决现实问题的模式，小孩子才会如此行事，可见他们的心理处在多么幼稚的阶段。

他们的问题根本不需要采取痛苦且花费巨大的变性手术来解决。婆婆的事情可以用独立分家的方法，就算经济上有困难，暂时租个房子好了。至于性别角色的问题，心理上调整即可。每个人都有男性气质和女性气质的部分，只是多少有差别。这对夫妻的感情这么好，又天造地设般互补：陈杰的女性气质比一般男性多些，蒋小雪男性气质比一般女性多些。只要夫妻俩互相接受，其乐融融，为何要费力改造身体呢？包括夫妻生活，陈杰的抱怨也是有关主动与被动，这个完全可以通过夫妻学习性知识来调整、满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