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运志愿者场馆外不敢穿工作服：怕遭白眼和非议

面对东京的酷暑，志愿者用冰袋为自己降温。

东京奥运终于落下了大幕。17天时间，33个大项339个小项，在赛场上下，这届特殊的奥林匹克盛会，给全世界留下了太多别样的回忆。

必须承认的是，延期一年的东京奥运会并不完美——空场进行让比赛缺少了应该有的热烈氛围；疫情在东京这座城市的反复，让包括参赛运动员、官员和志愿者们时刻处于紧张的状态。

日本国内的反对奥运情绪依旧高涨，在东京奥林匹克体育场外，时有抗议人群出现，让新加入奥运口号的“together”看起来只停留在了文字上……

但就如巴赫所说，“这届奥运会是黑暗隧道尽头的光亮”。它不可能完全驱散黑暗，但却让那些在黑暗中摸索向前的人们看到了方向和希望。

身处东京的这18天，澎湃新闻记者置身奥运之中，真切感受到了东京奥运希望展现的奥运文化和精神。

严谨、认真、热情和谦卑……在外界可能没有机会看到的细节里，志愿者和工作人员们为东京奥运留下了美好的一面。

志愿者们清理比赛场地。

笑脸和汗珠

“我并不是对于奥运有特殊的情感才参与到这场盛会的服务中，但既然接受了这份工作，就要做好手头的工作，这也算是对奥运负责。”

这是澎湃新闻记者在18天前落地东京成田机场后听到的一句话，它的“出处”是在机场负责核酸检测的一位名叫村田的工作人员。

这句话简单直接，不加任何掩饰，它给人留下的第一印象就是，“如果参与者都没有热情，这样的奥运会真的能办好吗？”

但当澎湃新闻记者还没走出成田机场的大门，疑问和顾虑就已经打消了——那天深夜，包括村田在内的每一位工作人员和志愿者都为落地机场的奥运参与者送上了灿烂的笑容和温暖的问候，在离开时还挥手道别，并且鞠躬致意。

当然，这原本就是日本的礼仪文化，但在疫情的特殊情况下，他们的笑脸和热情就是“阴霾”中的点点光亮。

一名志愿者抽空在场边看女足比赛。

“我们也算是代表了东京奥运会的脸面，无论如何还是希望把东京积极的一面留给世界各地来的记者朋友和参与者。”

38岁的松山是这次在东京奥运负责酒店班车接驳调度的工作人员，他所负责的汐留地区的站点，每天有超过20班以上的班车，最晚的一班要到凌晨两三点才结束。

“我们的工作和志愿者不一样，是有报酬的，而且没有那么累，就在班车要到的时候过来负责调度就可以了。”在和澎湃新闻记者交流的过程中，松山并没有强调工作有多辛苦，只是笑着说，“希望能够让大家顺利按时出发，顺利到达赛场而已。”

然而，就在铁人三项举行比赛的那一天，由于交通管制的原因，班车迟到了，而且一迟到就是一个小时。

不少记者在30摄氏多度的烈日下苦苦等待，而松山也陪着所有人——他不停地打电话，来回沟通，豆大的汗珠从脸颊滚落，他都顾不及擦，只是苦笑着用不太流畅的英文和在场的记者说，“真的非常抱歉，由于管制，我们也控制不了，带来了这些麻烦，真的非常抱歉。”

每隔几分钟，他就一遍遍抱歉，直到班车抵达，当他得到了大部分记者的理解后，他还一一鞠躬致歉。

就在把所有人送上班车后，他终于舒展了眉头，送上一个大大的笑容，然后才开始擦去脸上的汗珠。

手绘的场馆指引示意图。 澎湃新闻记者马作宇图

“你们都辛苦了，要平平安安”

在东京奥运会开始之前一个多月，据日本媒体NHK报道，原本8万名左右的志愿者和工作人员，就有超过1万人退出了奥运服务工作。

据报道，他们退出的原因主要有两种，一是因为延期带来的生活状况的改变，另一个则是因为奥运会在日本民众中引发的“反感”。

“其实奥运开幕前，东京奥组委内部也有不少分歧的声音，但是大家只能走一步看一步。”2020年初加入东京奥组委工作的小丽（化名）告诉澎湃新闻记者，很多奥运志愿者和工作人员都是到了场馆才换上那些带有奥运标志的工作服，而在场馆之外，他们都更愿意穿着便装。

“他们很多人都不想被别人知道，他们是为东京奥运会工作的。因为我身边已经有不少人，因为这些工作服而遭到路人的白眼和非议了。”

就在开幕式的那天晚上，当场馆里的嘉宾、运动员和世界各地的记者见证大坂直美点燃奥运圣火的时候，场外聚集了数百日本民众，高呼着“退票”和“停办奥运”……

抗议奥运的百姓。 澎湃新闻记者 马作宇 图

这就是东京奥运在日本真实的处境，有人觉得它劳民伤财，但也有人依旧期待着它能给东京甚至日本带来积极的改变。

就在东京各个场馆工作的这几天，澎湃新闻记者不止一次看到，一些经过志愿者身边的路人，会突然停下来说一句话，然后鞠一躬，而志愿者们也会马上回礼。

“他们是在说，你们辛苦了，希望你们保重。”

在东京半工半读的张恒告诉澎湃新闻记者，他在做班车调度工作的这十几天，每天都会听到几次这样的问候，“心里挺暖的，并不是所有人都在排斥东京奥运。”

这些日本民众对于志愿者和工作人员最淳朴的善意，也在奥运开幕到结束的这些日子里转化成了志愿者们对奥运参与者们的善意。

在跆拳道和击剑举行的慕张展览中心里，澎湃新闻记者看到了一位70多岁的志愿者岩佐老先生，他的行动稍显迟缓，但每隔一段时间，他就会用酒精擦拭每一张桌子和椅子。

岩佐老先生不会说英文，他告诉旁边会英文的志愿者，“不管外面疫情怎么样，我希望我服务的地方，不要有病例出现。你们都辛苦了，也要平平安安。”

奥运赛场的志愿者进行消毒工作。

极致严谨

除了志愿者和工作人员的友善、热情和直率，在奥运期间给东京给世界各地的参与者留下的另一个印象就是——严谨到有些“极致”的参赛风格。

在东京体育馆采访乒乓球比赛的那几天，澎湃新闻记者就发现了服务台旁边的白板上有一块“失物招领”的信息，比赛才开始几天，信息栏里已经写满了林林种种的遗失物品。

如果不是询问了志愿者，澎湃新闻记者还以为，那些东西是记者们在连日快节奏和紧张工作后遗忘的采访设备，直到志愿者逐一“解惑”，日本的“极致严谨”才完全得以诠释。

“这里其实都是一些小东西，包括在男厕所简单的一支乳膏，在女厕所简单的一本笔记本，在三楼看台简单的一只袜子，在媒体工作间简单的一支笔，还有在不同入口捡到的五张相同的名片……”

志愿者接下来介绍的遗失物，都已经不足以超越着这五张名片所带来的震撼——如果这些名片是那位记者分发出去的，那当他在失物招领处拿回这五张名片，他会是一种多么复杂和纠结的情感……

很显然，日本的志愿者们顾不上这么多，他们只是把目之所及的所有“有可能属于遗失物”的东西都收集起来。

除了这块“失物招领”的信息板，另一个展现了日本办赛严谨的还有他们对于赛场中摄影记者入场资格的筛选办法——抽签。

由于疫情的原因，每场比赛的摄影区和混合采访区都会控制人数，而为了公平，他们就用抽签的方式决定。

志愿者为举重运动员摆放杠铃。

有意思的是，即便那场比赛的到场记者没有到达人数控制的上限，组委会的负责人还是要抽签。

而也真有“点背”的记者没有中签，而这个时候，志愿者会认真地走到他们面前，告诉他们，“我们核实了今天的人数，有足够的名额，我给您换一张可以进入的票吧。”

“其实一眼看过去，今天的记者人数就没有超标啊，为什么要抽签？”那位记者对于这种“换来的好运”似乎有些不悦，而他面前的负责人只是保持笑容，耐心地解释，“这是我们的流程，我们必须按照流程来办事。”

像这样严谨到“极致”的参赛细节，其实在各个赛场都可以看到，包括在班车中转的安排上，在赛场消毒防疫的流程上，甚至是那个工作区里消毒液和酒精抽纸的数量……

“没办法，日本人办事有时候就是这么刻板。”在开始采访东京奥运几天之后，不少媒体记者也适应了这样的严谨，“就当是一种日本文化的体验吧。”

赠送给记者们的折纸工艺品。 澎湃新闻记者 马作宇 图

有了希望，勇敢走下去

对于日本政府和东京奥组委而言，在延期一年的情况下坚持将奥运办下来，已经算是付出了巨大的努力了。

毕竟，在奥运一天天临近那个阶段，关于日本政府因为奥运损失4500亿日元的各种“精算”每隔几天就会有所更新，然后出现在各大新闻网站的头条。

不仅如此，就在奥运开幕式当天，奥运相关人员的新冠确诊数量已经超过了100人，“停办”的呼声也顺势甚嚣尘上。

而东京奥组委在最后时刻决定的“空场比赛”，又让亏损的数额进一步扩大。

当澎湃新闻记者落地东京之后，发现除了奥运场馆附近和各个区县的商业中心，关于东京奥运的街道布置和装扮几乎难觅踪影，为数不多能够证明“奥运依然会举行”的或许就是黑色出租车上的奥运标识了。

“东京的街道没有布置，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延期一年加上空场办赛之后，政府要节约成本。另一方面就是，不希望过多的奥运宣传引起东京民众的负面情绪。”

这是小丽在过去几个月为东京奥组委工作的过程中，最切身的感受和想法。

压力是“肉眼可见”的，但东京奥组委的努力和诚意，也让全世界的参与者有所感触——在14天的“软隔离”期间，东京奥组委为每一位记者准备了14万日元的出租车消费券；而日本政府为了保证“紧急事态”下疫情不会迎来高峰，还为餐饮服务行业提供了“超过他们营业额”的政府补贴，这无疑都是巨大的开销。

图片来源：东京晴空塔

当然，东京奥组委也得到了巨大的支持，延期一年的东京奥运会尽管失去了一些赞助商，但依旧有67家日本国内的企业赞助了奥运会，而赞助的金额也达到了33亿美元。

其中像晴空塔这样的赞助商还是在奥运延期后，在2021年7月才选择加入奥运赞助的大家庭。

而就在东京奥运会开幕前，晴空塔亮起了奥运标志。彼时，晴空塔的相关负责人告诉澎湃新闻记者，“我们相信奥运会，我们也想用这种亮灯来支持奥运，给更多人带去希望。”

在整个采访报道奥运会的过程中，一位出租车司机的一番话，也让澎湃新闻记者感触颇深。

在那个从乒乓球馆看完男团决赛返回酒店的深夜，一位40多岁的中年司机骄傲地谈起了中国队和日本队都占据奖牌榜前三位的好成绩。在他看来，不管是不是利用了东道主之便，这就是一种进步。

“我们期待的事可能很难会完全实现，这就是现实。但有了希望才能勇敢地走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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