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灾后的德国小镇，开始重新思考与自然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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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当地时间2021年7月13日，德国西部地区遭遇了一场百年一遇的降雨洪灾。据估计，这场洪灾给德国造成的直接经济损失已经高达30亿欧元，将近200人在极端天气中丧生。痛定思痛，灾难给人们敲响了警钟：未来应该以何种方式重建家园呢？人类应如何反省和审视与自然的关系？本文经授权编译自《纽约时报》，作者Katrin Bennhold，原文标题“After Deadly Floods, a German Village Rethinks Its Relationship to Nature”，希望给您带来启发。

德国雷希——午夜前不久，Dominik Gieler收到了来自母亲的最后一条WhatsApp信息。她目睹了一场河流海啸吞没了一间、两间乃至身边所有的房子。“我根本没法从这里出去”，这是母亲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随后，WhatsApp显示连接失败。

这个小村庄位于德国西部的阿尔谷（Ahr Valley），是一个盛产葡萄酒的地区，上个月却成为了一场滔天洪水的受灾中心。Gieler是雷希镇镇长，距离他母亲只有五分钟的车程，但在这场洪水中却束手无策。他和妻子孩子被困在自家顶楼，眼睁睁地看着那条自己小时候曾戏水其间的温和小溪变成了一条33英尺宽的湍急河流，从他家二楼的窗户两侧带着他家屋顶和露营车呼啸而过。

7月的那个晚上，小河不仅吞噬了Gieler自童年时代就一直居住的家，还吞噬了它曾经所在的土地；10天后，他母亲的尸体在小河下游5英里处被发现。

“我从未感到如此渺小和无力，”最近的一个下午，Gieler凝视着空荡荡的河对岸说。“我们必须以不同的方式重建家园，”他说。“我们必须彻底反思如何与环境、与自然相处。”

三周前，德国西部发生特大洪水，导致189人遇难、大面积土地破坏。人们沉浸在悲痛、绝望、恐惧，以及对前几天没有注意到紧急气象警告的政客们的愤怒之中。日前，德国检察院对该地区两名官员涉嫌“过失杀人”展开了调查。

但在一片相互指责的嘈杂声中，人们还笼罩在一种情绪中——一种面对谁都不认为可能发生的灾难时的谦卑和畏惧。这场灾难让人们意识到，全球气候变化已经来临，甚至像德国这样的发达国家也深受其影响。它迫使人们痛苦地认识到，几十年甚至几个世纪以来，人类在处理与自然的关系时，做出了很多错误的决定。

“这里几乎每年都有洪水，但从来没有像今年这样，”当地政客Guido Nisius说，“我们犯下的所有错误共同导致了这场灾难。”

Nisius每天都能看到自然报复人类社会的证据。他住在雷希镇南部，毗邻德国最著名的赛车胜地纽博格林（Nurburgring）。纽博格林建成于1925年，本来这块土地计划用于修建一个蓄水水库，但因第一次世界大战而改变了计划。当时，手头拮据的当地政客面临着一种取舍：修建水库以作为防洪措施；或是建造赛车道，既能解决2500名当地失业人员的工作问题，又能让德国最贫穷的地区之一成为全国瞩目的焦点——汽车是当时最有前途的创新发明之一。

“毫无疑问，如果政府当时选择修建水库，今天我们就不会经历这样的灾难，”当地生物学家Wolfgang Büchs说，他曾发表过不少关于阿尔河谷的地理和植被的研究文章。

Büchs指出，经济效益至上主义战胜了其他所有观点。他指向散布在山坡上的云杉树——它们于19世纪首次被种植在这里，生长速度很快，能比本地的橡树和桦树产出更多的木材，但是它们的根系很浅，不能起到涵养水源、蓄洪引流、稳固土壤的作用，并且在夏季爆发的树皮甲虫瘟疫和近期的洪灾中彻底失去了生命力。

除此之外，山坡上的作物还包括甜玉米，它们被用作廉价的动物饲料，但能保留的水分比草地少得多；以及垂直种植的葡萄园，这样比水平种植更多产，但也使得洪水更容易涌入山谷中。还有侵占河流的道路和建筑，阻塞了原本具有自然泄洪功能的土地。

Büchs说：“某种程度上，河流已经取回了我们从它那里攫取的东西……过去的罪恶最终会落在我们头上。”

他说，洪水给我们带来了深刻的教训。长期以来，德国人一直生活在一种错觉中，认为气候变化的灾难性后果只会波及其他国家。这有助于解释为什么气象学家在洪水发生前发出的紧急警告没有受到地方政客和居民的重视。

“这是我们想象力的失败，”医生兼消防队队员Andreas Solheid说。洪灾发生后，他连续值班两周。“简直无法想象。我们曾以为只有其他国家会这样。我们每周都在新闻上看到这样的事情，但一换频道就把它忘在脑后。”

和大多数德国人一样，Solheid从不怀疑人为因素导致的气候变化是真实存在的。他有意记录自己的碳排放量，还在屋顶上安装了太阳能电池板。但洪水让他和其他许多人意识到，一些小的气候变化，而非根本的转变，就足以让人们蒙受惨重的损失。

“在这儿，”他说，“我们必须尽我们所能减少对自然的破坏。我们必须学会如何与自然和谐相处。”

阿尔河谷每年都有洪水，尽管2013年和2016年的水位都高于寻常，但没有人员伤亡，因此没有得到重视。历史上没有一次洪水像今年这样具有破坏性。

在消防队工作了18年的Solheid说：“我们越来越频繁地受到极端天气的影响。”

仅在雷希镇，就有13所房屋被冲走，另有6所房屋受损严重，正在被拆除；一座历经数百年洪水洗礼的桥梁被毁；村庄附近的铁轨也被摧毁了。

对于那些对二战记忆犹新的老人来说，那些倒塌的建筑，那些外墙被剥落的房屋和堆积如山的瓦砾，让他们想起了战争岁月遗留的创伤。

“这一切看起来像1945年，”86岁的Günter Prybyla说，他8岁时曾在一间被炸毁的地下室废墟中被困了五天。

“这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大自然正在反击。”他说。

镇上的酿酒师Adolf Schreiner说，现在的情况几乎有点像神话中描绘的末日场景——蔓延的旱灾、肆虐的疫情和滔天的洪水。

Schreiner的家族上数四代都在山谷里酿造葡萄酒，以前从来没有洪水流经他们的家门，但这次洪灾中，他所有的酒桶和酒缸都被淹没了。葡萄园中，三分之一的葡萄树失去了结果能力。

但Schreiner试图从哲学的角度来看待这次灾难。

“或许，后退一步没有那么糟糕，”他一边说，一边冲洗着淹没在地下室的数百瓶葡萄酒上的泥土，“我们大多数人都过着相当‘奢侈’的生活。”

雷希镇镇长Gieler认为，他母亲的去世和灾难带来的所有破坏应当引起严肃的反思。

“我们需要以一种可持续的方式重建家园，”他说。

Gieler想把村庄整体接入一个更环保的区域供暖电网，这在以前似乎是非常昂贵的，因为这一工程需要铺设数英里新管道，但是由于道路和下水道在洪灾中被破坏，反而有了重建的契机。

他还在考虑将已成废墟的环镇铁路“电气化”。

最重要的是，如何给河流流出更多的空间。Gieler说：“我甚至不知道我们是否应该重建被摧毁的房屋和葡萄园。”

然而，葡萄园是雷希镇的支柱性产业，镇上百分之八十的人以酿酒为生，因此这一决定面临重重阻碍。

“我们需要帮助，”他说，雷希镇既需要资金，也需要专业知识。

但是改变必须立刻发生，“亡羊补牢，未为晚也。”

译者：胡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