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炉香》成为她的绝唱…和田惠美的戏服曾那么惊艳

11 月 21 日，日本著名戏服设计师和田惠美去世，享年 84 岁。

前不久刚刚上映的由张爱玲小说改编的电影《第一炉香》，就是由她担任服装造型，这也成为她艺术生涯的最后一部作品。

Emi Wada

和田惠美的名字对中国观众并不算太陌生，她被称为是 “亚洲电影第一服装指导”，《英雄》《十面埋伏》这些大家耳熟能详的电影，都是由她担任服装造型。

这些以人物造型独特、画面精美闻名的影片也让和田惠美与中国观众结下很深的渊源。她在 1985 年凭借与黑泽明合作的电影《乱》获得过奥斯卡最佳服装设计。

遭遇了口碑滑铁卢的 《第一炉香》，成为了这位艺术大师生前的最后一部作品。除了演员本身与原著的割裂外，人物造型也是被大家诟病的一大槽点。

原著作者张爱玲曾经说过，对于不会说话的人，衣服是一种语言，随身带着一种袖珍戏剧。

她自己是个时髦美人，笔下更不乏打扮考究的人物，也极其擅长通过精彩的服饰描写展现人物性格。

《第一炉香》中葛薇龙是个秾纤得体、小有风情的年轻女孩儿，被上海的纸醉金迷所吸引，虽然还是学生但非常爱时髦，要穿 “鹅黄丝质衬衫，鸽灰短裤”，或者 “在竹布衫外面加上一件绒线背心，短背心底下露出一大截衫子”，可以说是放在现在也时髦的打扮。

但电影中马思纯版葛薇龙，画风却是这样的：

姑妈梁太太在张爱玲笔下也是一大佳丽。

对她在小说中第一次出场时的描绘十分精彩，“一身黑，黑草帽檐上垂下绿色的面网，面网上扣着一个指甲大小的绿宝石蜘蛛，在日光中闪闪烁烁，正爬在她腮帮子上，一亮一暗，亮的时候像一颗欲坠未坠的泪珠，暗的时候便像一粒青痣。”

电影版并未完全复刻这一场景，而是将面网上的绿宝石改成了佩戴在胸前的一枚镶钻祖母绿蜘蛛首饰，总感觉少了点味道。

如此种种，不一而足。

此前大家对《第一炉香》抱有很高预期，因为其制作班底着实称得上是殿堂级，王安忆编剧，坂本龙一做音乐监制，杜可风做摄影指导，当然还有有“亚洲电影界第一服装指导”美誉的和田惠美担任造型总监。

得知和田惠美去世的消息后，张艺谋、许鞍华等人都发文悼念。

和田惠美 20 岁入行，从最初给舞台剧做服装设计，结婚后进入电影界设计戏服，到最后拿下奥斯卡金像奖和艾美奖的“最佳服装设计”大奖，这位造型大师马不停蹄地工作了 60 多年。

今天，鹅娘就来大家一起聊聊她的传奇一生。

01

戏服人生

With Costume

和田惠美 1937 年出生于日本京都。京都本身就是个历史悠久又现代工业发达城市，新与旧交错并融的城市气质让她自幼便耳濡目染，也成为她从业后作品的重要美学气质。

和田惠美并非设计专业出身，在京都市立艺术大学就读时学的是西洋画科。

在最传统的东方文化氛围里深入接触西方艺术，加上那个年代美国文化大举进入日本，让她有机会 “冲破束缚”，在她后来的作品中经常有不走寻常路的特别之处。

20 岁时，和田惠美嫁给了电视剧导演和田勉。因为丈夫跨界担任舞台剧导演，和田惠美就自然而然被拉去设计戏服，开启了她的职业生涯。

和田惠美《我的戏服》

此后 20 余年里，她的工作重心都基本在舞台剧戏服设计上，鲜少踏足电影界，直到和著名导演黑泽明合作了《乱》，那时和田惠美已经 40 出头。

《乱》以莎士比亚戏剧《李尔王》为灵感，由日本演员来主演一个西方著名故事，和田惠美就需要解决如何让让人物形象更鲜明、更本土化的问题。

她钻研莎士比亚的原著后，在每个角色的服装设计中都注入了其各自的性格，服装的面料、材质和色块也成了外化人物内心的表现方式。

她尤其擅长通过鲜明、高饱和度的色彩展现人物，也和她西洋画专业出身、对色彩十分敏感有关。

和田惠美的自画像

这也是和田惠美戏服设计的经典风格。

比如影片中的老皇帝有三个儿子，和田惠美分别给他们设计了黄、红、蓝三个颜色的武士服，以帮助观众更好的区分人物；

电影中女性角色的服装也都色彩鲜艳，通过大量大色块和色彩对比运用让画面极富冲击力。

对影片中性格如蛇蝎一般的枫夫人，和田惠美选择了亮闪闪的纱质面料来表现其内心的阴险；枫夫人濒死时，则在服装上运用金色和黑色的搭配，营造一种死亡的压抑。

1985 年，她凭借《乱》一举夺得第 58 届奥斯卡奖最佳服装设计大奖。

之后她继续和黑泽明合作了《梦》，服装大都绚丽斑斓。

1987 年，和田惠美参与制作了改编自日本古老传说的电影 《竹取物语》，用当代的色彩审美重新诠释了平安时代的十二单。

传统的十二单主要通过每一层不同的色彩来搭配，但和田惠美给泽口靖子饰演的辉夜姬设计了丰富色块拼接的服装来展现雍容华贵。

日本公主穿着传统十二单

1999 年，和田惠美与日本著名导演大岛渚合作，完成了电影《御法度》。

这部大岛渚生前拍摄的最后一部电影，讲述的幕府末期警察机构新选组的故事。这是一部全员男性，调子阴郁诡谲的古装 “黑色电影”。但历史上新选组的队服却是欢快的天蓝色。和田惠美和大岛渚商量后，大胆将队服变成了纯黑的武士服，看起来更像是现代警察机构，更符合影片 “寓言” 的效果。

《御法度》剧照

传统新选组的服装

她还为英国著名导演 Peter Greenaway 的两部作品 《八又二分一女人》与《枕边书》担任了戏服师。这位导演以形式主义和唯美主义著称，塑造出极度风格化的各种女性形象。特别是《枕边书》，和她一起搭档戏服的是著名时装设计师 Martin Margiela。

《八又二分一女人》中如同油画一般的布光之下，和田惠美善于使用色彩的长处凸显了出来。

《八又二分一女人》剧照

《枕边书》电影里虽然大部分时间主角都在用身体当纸写字，还有一部分古装，但现代部分的衣服却非常考究，邬君梅的服装有着强烈的 Martin Margiela 的痕迹，而男主角 Ewan McGregor 大多来自 Paul Smith，一种舒适的书卷气。

她自己也说，“电影也好，舞台剧也好，都在国外被制成 DVD，大家看了之后便知道是我。”

02

与中国结缘

With China

和田惠美和中国电影的缘分很深，合作过许多知名影片。

最开始向她递出橄榄枝的是中国香港导演于泰仁，于是就有了《白发魔女传》，影片里张国荣和林青霞的扮相是出了名的经典。

为了做好这部电影的造型，和田惠美专门从日本带去了五种布料，一共为电影设计了 200 多套戏服，可以说是十分劳模了。

在用色上，和田惠美的大胆风格完全让人物服装脱胎换骨。她摆脱了传统武侠片的套路，在服饰上采用奔放、大胆又明艳的色彩，再配上颓垣断壁的古城，给《白发魔女》营造了一种独有的魔幻画风，让人印象特别深刻。

为林青霞扮演的魔女练霓裳设计服饰时，和田惠美从尼泊尔、新疆等地的少数民族服饰中取材，以更好地贴合练霓裳的异族身份（连霓裳在狼族中长大）。

一袭红衣的林青霞神秘又美艳，有杀气又有妖气，服饰给美人锦上添花。

用贝壳、宝石、古钱币和碎象牙等元素混搭组成的头饰和面纱，即特别又有氛围感。

张国荣饰演的卓一航，则采用中国传统的藏青、黑色和深灰色为服装主基调，较为克制，刻画出一个进退两难的侠客形象。

之后，和田惠美又操刀了影片《宋家皇朝》，民国时期的造型，服饰配色清淡许多，一改其之前的高饱和度、高浓度风格，主要的服装色调偏暗偏灰，和民国时期朴素淡雅的着装特色相契合。

即使是在婚庆等场景，也多采用浓度较低的彩色。

历史上著名的 “宋氏三姐妹”，各有各的性格特色，不过在着装上都时髦又有气质，旗袍上有精致的纹样；就算穿上工装，搭配上也会有金属扣腰带、格纹围巾等巧思，加上大翻领皮外套等单品，在今天看来也不过时。

做这部作品时，和田惠美从香港和日本带去许多布料。因为在当地却找不到合适的暗扣、纱线相配，她还就辗转去香港订了英国的布料，这才有了姜文在剧中的那套西装。

影片中的很多服装都是纯手工制作，邬君梅扮演的宋美龄在婚礼上穿的那件婚纱就是裁缝手工缝出来的。

同样是民国故事，这部电影的戏服很妥帖反应了时代和人物，制作之精良在当时和现在的华语电影中尤为少见。和田惠美也凭借此片获得了第 17 届香港电影金像奖最佳服装设计奖。

后来就是和张艺谋的合作——为《英雄》做戏服设计，在这部戏中再次将色彩用到极致。

和田惠美与张艺谋

采用了黑、红、蓝、白、绿等纯色为色彩基调，高级又有氛围感。在很多人心中，《英雄》中的很多场景都是教科书级的美轮美奂。

她从古代舞蹈、书画中寻找灵感，用红色作为主色调，用以彰显赵人的爱国热情和执着信念；而在秦朝的建筑、服装上采用大量黑色，用以突出统一天下的霸气。

在面料上，为贴合电影武侠剧的体裁，她特意采用大量雪纺材质制衣，让打斗场景透露出一种轻盈飘逸的美感。

那期间，和田惠美在北京附近一家的染坊亲自染色，就是为了给戏服调出符合心意的颜色。

所有的细节也要一一确认，一丝不苟。衣物上的精美图案都是手工缝制。

她也凭借《英雄》获得第 22 香港电影金像奖最佳服装造型设计奖。

《十面埋伏》是和田惠美和张艺谋的第二次合作。

章子怡的造型再次回到一种浓墨重彩的惊艳，服装极尽华丽，全片换了 10 多套戏服。

她在造型上参考了不少日本传统文化中的服饰特色，比如章子怡的头饰来源于日本的“天冠”，常见于特殊表演中和传统娃娃上。

章子怡的戏服

再比如剧中章子怡那顶竹帽子，是和田惠美在京都竹制品商店里买到现成样品后，再带回中国请人照着做的。

她说，“如果直接请中国的工匠制作，他们会处理得太精细太漂亮，但那件样品用到的竹子有粗有细，用了一种日本被称为‘乱れ編み’的编织方法，其实更接近张艺谋导演心中想要的效果。”

十面埋伏手稿

正是这些用心制作的道具，让电影变得更有质感，人物也更有血有肉。

不过虽然各大重量级奖项拿了一箩筐，但和田惠美这个咖位的造型师也会有翻车的时候。

《第一炉香》之前，和田惠美曾在网剧《将军在上》的服装上遭遇过滑铁卢说（起来这部网剧的女主角也是马思纯）。

和田惠美标志性的高饱和度色调设计，用在《白发魔女传》等本身就恢弘大气的影片上，不仅不会让人出戏，还会为其增色不少。但到了网剧上，美术场景并没有和戏服进行呼应，摄影和后期调色也没有统一的设定，这种狂放张扬的色彩便成了灾难。

电影是一门复合的艺术，只是把大师们邀请进来，作为拼盘，没有深入思考如何使用，才是问题的症结所在。

还有《王朝的女人·杨贵妃》，亮度和饱和度拉满，效果与之前的作品有些不同。

和田惠美在接受《时尚芭莎》采访时也坦言，中国很多原生的新鲜事物在日本完全没有，比如网剧。网剧投资非常大，规模也非常大，即使带着助理同时做，也赶不及完成所有角色近几千套的衣服；五六十集的体量，自己完全都不知道该从何入手。

可能精力不足也是翻车的一大原因吧。

斯人已逝，功过都成了云烟。

和田惠美曾经在采访中说，“一定要做自己喜欢的工作，不喜欢的就不要碰，但喜欢的就要坚持。哪怕世界上只有五个人认真关注和理解我的工作，我也会为之继续下去。”

对自己的学生，她勉励 “设计无止境。面对挑战，永远创新。” 在自己的 “戏服人生” 中，她也的确践行了这一点。

希望她能为天堂也带去这么多绚烂斑斓的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