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小区的 4 小时

深燃（shenrancaijing）原创

作者 | 邹帅

编辑 | 唐亚华

两个多月过去，随着疫情防控形势向好，上海的一些小区逐渐转为防范区。

按照政策，一些防范区内，居民可以分批、分时段地走出小区。据深燃了解到的情况，大多是一户一张出入证，每个小区规定的外出时长从 1 小时到 4 小时不等。特殊时期里，这几个小时在居民眼里尤为珍贵。

外出期间，大家或步行或骑行。穿梭在安静的商圈，在江边停留片刻，跑跑步，看看花，喂喂流浪猫，骑车去公司楼下转一圈。也有人在这几个小时内，隔着栏杆远远看了一眼住在附近小区的妈妈。

浦东区、闵行区、长宁区的几位居民，讲述了他们在这几小时内的经历。有人冒雨出门，游湖赏花，跟踪了三只流浪狗；有人骑单车、步行、坐地铁，到最后一刻才回到小区；有人出门那天赶上 27 岁的第一天，在东方明珠下跟家人视频。

也有人 5 月 20 日出门，特意跑了 13.14 公里，"5201314" 是最朴素的浪漫；还有人考虑到还有工作在身，选择先抓紧时间出门采购，等待全面解封的时候再去家附近看看久违的风景。

5 月末，上海即将入夏。出门，就是当下最朴素的快乐。

冒雨出门，绕湖一圈，

看看花草和流浪狗

快进入梅雨季了。5 月 24 日，上海下雨，家住闵行区的林佳带上微单和雨伞出门。

" 那天的雨，打伞也不是，不打伞也不是。我打了伞，还是有雨飘到我身上，相机也被淋湿了。" 走不了很远，林佳绕着家附近的湖走了一圈。

让她意外的是，一路上看到好几个人在钓鱼。" 先是在一条河边，有一个老爷爷在钓鱼。等我到了湖边，又看到一个人在钓鱼。沿着湖继续走，还看到两根竖着的鱼竿，但没看到人。"除了在钓鱼的人，林佳遇到最多的人就是外卖小哥。" 他们就一个一个在我身边飞驰而过，很忙的样子。"

林佳还偶遇了三只流浪狗，" 它们三个排得整整齐齐，慢慢悠悠走在路上。" 三只狗过马路前，先是在马路中间停留了一会儿，" 然后居然走了斑马线。" 林佳说，它们发现自己跟在后面的时候还停下来看了她一下。

三只流浪狗 来源 / 受访者供图

" 路边的野草长得比以前高了。" 林佳一路走，一路看花看草。透过一个园区的外栏杆，她看见一朵探出头的绣球花。" 那朵绣球花应该是当季的，其他像蔷薇这种春天的花，已经在凋谢了。" 错过了春天的花，但林佳在湖中央发现了一片刚刚栽出来的格桑花，还有人在施肥。" 以前那里是荒地。"

林佳一个人住，封控的两个月内，她从一个厨房小白进阶成了能烤出酸奶蛋糕、瑞士卷，能做煮鸭汤、做流心蛋包饭的中级选手。" 我还是很能独处的人，所以这段时间也没有太难受。我们公司每天都有线上例会，开完会我们就聊聊天。之前还组织过做饭打卡、运动打卡的活动，运动打卡最后还有评奖，奖品是一箱苹果。"

出门之前，林佳列了一个购物清单，里面有冰糖、保鲜膜、香油，还有咖喱。" 我最近看汤尤杯，最后是印度队夺冠了，突然就想吃咖喱。"羽毛球是林佳生活中非常重要的一部分，以前每周她都会去打至少三次球，" 正式解封之后，我还是最想去球馆。"

慢行经过愚园路，

发现很多没注意过的网红店

接到可以出门的通知之后，沈君摘了围裙，换上衣服，带着手机和出门证就走了。当时是下午一点半，沈君和家人吃午饭的时间，"午饭刚刚做好，我也顾不上了，饿着肚子就出门了。"

沈君只想骑骑车。她骑过中山公园，来到愚园路。愚园路，是一条百年老街，位于上海的西边，长 2000 多米。而更多人了解到愚园路，是听说它是一条网红街。

" 愚园路上很多小店铺，有的是藏在里面的，不是正对着马路，招牌也不大，所以平时来到这里都需要仔仔细细地找才行。" 这次，没有遮挡，没有密集的人群，沈君意外发现了很多以前只是听朋友推荐，却一直没机会打卡的网红店铺。

愚园路横跨长宁和静安两区。沈君骑进了静安区，这里是另一幅光景，同为网红街的南京西路上空空荡荡。一位穿着蓝色防护服的男青年拦住沈君，得知她是从长宁区的防范小区过来的，对方说：" 我们静安区还不能出门，你快回去吧。"

封控的这段时间，沈君和爱人总想起以前经常一起去的上海图书馆，这次她特意骑到那边，在下午阳光最好的时分，为那幢白色的建筑拍了张照片。"我觉得那天是我见过的，上海图书馆最美的一刻。"

沈君拍摄的上海图书馆 来源 / 受访者供图

4 月 1 日，沈君所在的小区开始封控。52 天后，5 月 22 日，沈君拿到 3 小时的出门证。她形容这 3 个小时内，自己是 " 一刻不停地骑了 2 个小时的单车 "，然后又步行 30 分钟，最后的 30 分钟用来坐了趟地铁，从交通大学站到宋园路站，" 往常上下班通勤两三分钟一趟的地铁，现在间隔 15 分钟。"

这条地铁线有两个终点，其中一个是上海虹桥火车站。沈君的小区进入防范区级别后，居民可以申请出门。" 我们小区一位住户回老家了，他还在小区群里直播自己订票、坐地铁到火车站，顺利离开的经过。"

沈君的出门证上标注了出门时间：14:10，回来的时候正正好好 3 小时。回家之前，她在自动贩卖机上买了一瓶平常不会喝的巧克力奶。" 我就是想买点不那么必需的，看起来略微矫情的东西，如果只是买了一瓶水，就白出来了。"

沈君住在长宁区靠近闵行区的地方，她的朋友住在闵行区靠近长宁区的地方。" 下次我们想约同一个时间一起出去，在交界处远远见一面。"

去超市和药房采购，

4 个小时的 " 额度 " 只用了 2 个小时

5 月 23 日，周一，张翔居住的小区通知每户可以有一人出门，时间是早 9 点至下午 1 点，4 个小时。小区共有 13 个单元，这次外出是对其中 5 个单元开放，张翔估摸了一下，大概有 50 人。" 小区通知说可以去永辉超市买菜，去益丰大药房买药。" 外出的 4 小时，正好是上班族最忙碌的时间，" 周一我爱人要开会，工作很多，我就出门了。" 张翔戴上普通的口罩走出小区，遇到志愿者，给他发了一个 N95 口罩，还有一副橡胶手套。

张翔走在路上，偶尔能看到一些路人和车辆。公交车站的电子站牌，以前用来显示车辆还有几站到达，" 现在站牌上的灯是熄灭的。地铁站的两个出入口也还是封着。"

考虑到营业的商户有限，最后张翔还是选择去小区推荐的两个地方。" 永辉超市人很少，算是我们这 5 个单元居民的专场。" 顾客少，工作人员也少，" 还有几个阿姨把我当成了工作人员。" 大概是因为很久没人使用，超市的自助结账机器不太好用，张翔卡在结账区，" 最后还是工作人员过来帮我弄了两次。"

张翔去的超市 来源 / 受访者供图

回家，张翔选择绕路，没有原路返回。" 我特意走了小区后面的一条街，正好去了药房。"4 个小时的时间，张翔只用了 2 个小时。回到小区门口，他把那张还没到时间的出入证扔进指定的塑料篮子里，买回来的物品放在地上消杀一遍，" 回到家我就赶快洗衣服洗澡。"

3 月 19 日，张翔所在的小区开始封控。21 天，就可以让人养成一个习惯，张翔已经居家 60 多天。张翔是一位汽车分析师，即便工作时间相对灵活，但那 4 个小时内，他手里还是有不少活要做。所以，在出门之前，他更在意的是怎样才能尽量减少感染风险，又能节省时间成本，快去快回。去购物，显然是一个性价比最高的方式。

这 60 多天里，张翔的一些工作暂停，收入也减少了。他期待正式解封之后，还能像以前一样，出差、跑项目、做研究。" 也想逛逛我家旁边的古镇。这么久没见了，不知道它变样了没有。"

出门三次，

"520" 当天跑步 13.14 公里

5 月 17 日、5 月 20 日、5 月 23 日，家住浦东的杨峰出去了 3 次。

第一次出门，杨峰没做什么准备。" 我看有些人会带上吃的喝的，带上充电宝，去路边坐坐。" 他连水都没带，就骑车溜达了一会儿，提前半个小时回到小区。

第二次出门，杨峰带上了充电宝、背包和耳机，他这次计划跑跑步。那天是 5 月 20 日，年轻人将那天当作情人节。日子特殊，杨峰总共跑了 13.14km，凑了一个 "5201314" 的好彩头。

杨峰的跑步路线 来源 / 受访者供图

第三次出门，杨峰还是骑车。" 发了一个生鲜超市的入场券，一个小时可以进 150 个人，每出来 10 个人，才能再进去 10 个人，我那天一个半小时的时间都在里面。"

杨峰出门三次，路线都大致一样，骑车、跑步，回家之前在附近的超市买点东西顺便提回去。" 也有跟我一样在溜达、跑步的人，有一天碰见一个女孩在拍照，我就说我帮你拍吧。帮她拍了几张之后就道别了，疫情期间还是不敢多交流。"

人和人的交流，在特殊时期尤为可贵。杨峰介绍，他们家附近有几个小区住着很多外国人。17 号他出门，一名外国人正好从他旁边的小区出来，他们俩脚前脚后，一路同行，走到另一个小区门口，" 里面也出来了一名外国人，他们两人抱在一起。我猜应该是恋人，可能也是很久没见了。" 看到这一幕，杨峰很受触动，" 这次见个面，也没办法回到同一个地方，因为出入小区还是要登记。"

独居的杨峰，两个多月来都是和同小区的住户交流。" 我们小区大家都互助剪头发，谁手里有推子，就可以接单。我在小区里是口碑不错的‘剃头师傅’，这段时间剃了十多个头。" 他说，外面剪一次头发大多要几十块钱，或者上百，大家互帮互助就收个 10 块钱，要么就不收钱，互相换点吃的喝的。" 邻居对我的手艺评价不错。毕竟知道我们也不是专业的，就只是把头发推短，让人看起来清爽一些。"

" 撒欢儿。" 张峰用一个词描述自己的外出时间。" 路上人少，骑车自由，也有人在路上拍照。"

27 岁的第一天骑行在陆家嘴，

看到广告牌上写着 " 上海加油 "

" 我骑着车就直奔黄埔江边了，就想吹吹江风。"

5 月 23 日，罗南所在的浦东某小区居民可以分批出门 4 小时，她的时间段是上午 8 点到 12 点。来到江边，一位志愿者向她摆手，意思是不能过来。罗南只好骑上车，准备在陆家嘴好好逛一逛。

为了离公司近一些，罗南选择住在陆家嘴附近。东方明珠、国金中心、正大广场，这些都是上海的地标建筑，她早已经习惯了商圈的繁华。" 那天陆家嘴挺空旷的，和平时完全是两个样子。"她拨了个视频电话给妈妈，" 因为我妈妈以前来过东方明珠，排了很久的队才进去，我就打电话跟她说‘你看，现在要是去东方明珠可不用排队咯。’ "

红绿灯还在工作，路上三三两两的骑行者也还是会停下来等红灯。罗南看到，某个建筑上有一个 LED 广告牌也亮着，上面写着 " 上海加油 "。以前，陆家嘴附近的 LED 显示屏都会无休止地播放各种商业广告，" 那天我记得只有那四个字和公益广告在轮播。"

看到陆家嘴的另一面，罗南感触很深。" 这边有很多网红店，每次出来到处都是人。现在空空荡荡的，一方面觉得有点孤独，另一方面又觉得没平时那么紧绷，整个上午都是很松弛的状态。" 她觉得，褪去繁华，这些大楼看起来就是漂亮的建筑而已，" 你也不会觉得它曾经是很多人排队，多么著名的地标。"

罗南拍摄的陆家嘴 来源 / 受访者供图

那天，罗南的小区正好搞了一个咖啡团购，是罗南平时上班经常会喝的牌子。为了避免风味受损，大家统一点了常温，" 点的最多的就是燕麦拿铁和厚椰拿铁，因为这两种大家好久没喝过了。" 咖啡到的时候，她还在外面。回到家，罗南往放了四个小时的常温咖啡里加了冰块，" 依然好喝。"

前一天，罗南刚刚度过 27 岁生日。她订了一个冰淇淋蛋糕，煎了家里剩的牛排，煮了意面。27 岁的第一天，她又走出小区，喝到了最喜欢的咖啡。对话中，罗南总把幸运挂在嘴边。" 下次有机会，就让男朋友出去溜达溜达。当然如果可以一起出门就更好了。"

* 题图来源于视觉中国。应受访者要求，林佳、沈君、杨峰、罗南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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