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打、性虐,被囚禁在猪圈的女人,沦为2个男人的生育工具
夏天的水冷得刺骨,绿色藻荇衬得整条河面呈现出诡异的墨绿,上游飘来一个毛乎乎的黑球。飘到蒋瑜这边,她拿出洗衣棍捅了一下。
咕咚。
翻了个面,露出一张黢黑模糊的脸。
是个婴儿。
尖叫卡在喉咙,惊悚吓出的冷汗瞬间湿透背脊。就这空档,浪头一卷,那个黑毛球一样东西就这样吞没进了绿色深幽的深渊。
河岸蹲满了洗衣服的妇人,日头透过阴影打在蒋瑜身上,刚才那一幕让她双手发软浑身打颤,左右看了一圈,没人望向这一边。
嬉闹谈笑声中,无事发生,歌舞升平的宁静祥和,她几乎要以为刚才只是自己的错觉,正恍惚着,后脊背被狠狠地戳了一下,她回头,老妇人收回手里的拐杖,挤出个皱巴巴的笑脸。
“伢子,洗完了吧?”
蒋瑜无神地点点头,卷起一堆衣服塞进木桶里站起来的时候双脚踉跄了一下,扶着一旁的树干才勉强站住,遭到了周围人的哄笑,都是听不懂的方言,但依稀能听出意思。
——树娃城里来的女人,娇贵着哩。
黑暗无声地吞没了什么,蒋瑜低着头不作声,提着沉重的桶一步步跟在老妇人身后,沿着来时的路蹒跚而行。初晨的阳光拉长了妇人在地上的影子,连着她的倒影砸在地上。
两道影子黏黏糊糊地粘在一起,时而分开时而紧密,像是一道无形的铁链,锁在脖颈如鲠在喉,蒋瑜把头更低了下去,心里紧密地打着鼓。
眼前都是沉沉浮浮眼睛还没睁开的死婴,在绿色黝黑的河水里沉浮。
蒋瑜狠狠地攥紧了手里的木桶,手指骨攥得发白,这时从路头传来啼笑兼杂着高亢的歌声。
一个女人蓬头垢面疯疯癫癫地靠近了。
她身上挂着破破烂烂的布条,蹦蹦跳跳地在田间跳着舞,嘴里吟诵着什么。
走近,听见了。
“我的右脚是一块镇纸,我的脸没有五官,一块上等犹太亚麻布,揭开那条餐巾。哦,我的敌人,我可怕吗?——鼻子,眼洞,两排牙齿?”
咯噔。
蒋瑜停下脚步,仰头去看她。
晨曦初薄的光线里,女人站在高高的田桩子,周身染上了圣洁的金光,展开的双臂像翅膀。
呼啦呼啦,飞起来啦!
我是你的作品,我是你宝贵的,溶化为一声尖叫的纯金的婴儿,我扭动着,燃烧着……
西尔维娅普拉丝的《拉撒若夫人》。
蒋瑜大学的时候赏析过这首诗,描述了犹太女孩在奥斯维辛被撕碎肢解的过程,一个激进而愤慨的女诗人。
老师当时怎么说来着?
——犹太女孩的身体各部分造成了各种物品,父权社会通过男性欲望改造和利用对女孩的肢解,严厉抨击了女性物化的悲剧命运。
一个疯女人怎么会懂得这些?
灶台的黑烟袅袅,熏得蒋瑜不住地咳嗽抹眼泪,但她不敢停下来,不住地往烟囱捅树干,即使不回头她也清楚,黑暗中始终有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她不放。
如同黑夜里的枭鹰,凸凸的眼,死死地锁在她身上,一刻都不会放松。
一个恍神,火哗啦窜得老高,蒋瑜吓得往后一缩,发出一声惊叫。身后的椅子动了,拐杖哒哒哒近了,一只枯老干瘦的手接过她手里的棍子,哔哩啪啦,搅弄着火花,火势渐小。
咒骂一样的低声咕咕哝哝传了过来。
从进入这个家到今天,已经两年了,蒋瑜多少听懂了老人在说什么:“祖上不隐蔽,来了那么久这点活儿还做不了,生孩子也生不出来的赔钱货。”
新的柴火重新塞回她手里,要她继续烧饭的意思,蒋瑜接过,下意识地点头,拘谨地:“谢谢。”
即使蒋瑜内心无数次冒出要放把火烧了这个家、把这个老妇人杀之而后快敲骨吸髓的恨意。
但,别人帮了你就要道谢。
这是刻进骨子里的教养,涂抹在每根神经的反射条件。
蒋瑜改不掉。
望着壁炉里哔啵跳跃的火光,蒋瑜怔怔地发呆,耳边仍是妇人低低的咒骂,她的思想已经飘到了九霄云外。
那个河里的婴孩是怎么回事?别人没看到吗?难道她终于被逼疯了吗?那个疯疯癫癫的女人是谁?
她怎么会知道西尔维娅普拉丝的诗?
晚上吃饭,沉闷的饭桌上蒋瑜旁敲侧击,从寡言的男人口里零星地拼凑出了疯女人的过往。
冯老四的媳妇儿,死了两个孩子,疯了。
寥寥几句话,蒋瑜心里已经勾勒出了一个大貌。八成和自己一样,不知道从哪里被拐卖来的,不堪折辱,疯了。
“平时都拴在家里,今天冯老四家的人去拜访亲戚了,不知道怎么被她跑出来了,吃完饭我去和他家里人说一下,好好地放出来丢人。”
听到男人这么说,蒋瑜心底涌起一股深深的歉意。女人展开双臂金色圣洁的模样印在脑海里——她在笑着,为着那压榨挤碎了灵魂片刻的自由。
啊,对不起,对不起,不该提起你的。
这个家只有孤儿寡母相依为命,吃完饭男人撂下碗筷匆匆用衣袖擦了擦嘴出去了,家里只剩下两个女人就空荡荡了许多。蒋瑜在老人犀利的注视下认命地收起碗筷,手指关节厚厚的茧在洗洁精泡沫底下若隐若现。
蒋瑜顿时冒出丝丝酸楚,刚来的时候手指头还是白葱一样尖尖粉嫩的呢,这双手不是来做家务的啊,流畅的诗句刷刷刷从这只手里流淌在泛着纸墨香的纸上……
“好好洗碗!做啥呢你!”
拐杖狠狠敲在背上打断了她的幻想,背脊一阵剧烈的痛泛起,蒋瑜连忙擦了眼泪加快了手里的动作,哐当哐当,崭新的碗筷洗干净了晾在了台上。
然后就是扫屋子、叠衣服、擦桌子、收拾床铺……
从唐诗到宋词,每天做家务的时候,蒋瑜都在心里反反复复滚轮一样背着一首首诗,好叫自己从这琐碎繁重的家务中稍稍得一点解脱。
……八骏日行三万里,穆王何事不重来。
背到这里戛然而止,门外传来嗡嗡嗡的摩托车的引擎声,蒋瑜拽着被角的手指一顿,浑身紧绷着就连呼吸都凝滞住了。
男人回来了。
从前蒋瑜很喜欢夜晚,夜幕星垂八万里,星驰斗移,但现在她恨极了暮色四合垂垂老矣。
黑暗可以遮住太多罪恶和龌龊。
她战战兢兢地脱了衣服裹在被子里,男人逼近,粗重夹杂着某种劣质低廉香烟的呼吸扑在脸上,蒋瑜颤抖着眼睫望着他,手指死死地扒拉着被角。
男人伸出手用力扯了一下,没扯动。
望着那陌生又熟悉的五官,蒋瑜惊惧地蜷缩在被子里的脚趾头都在打颤,她凄凄哀哀地望着男人,毫无作用地求饶:“求求你……”
房间逼仄角落里,枭鹰的拐杖突突叩在地上,催促着,目光炬炬地盯着这边,像是在说,“怎么还不快点?”
求求你。
求求你。
无用的呼号被男人忽略了,也不去拉扯她的被角直接把手探了进来,挣扎、打开、进入、摇晃……仰躺着望向干裂发黄的墙壁,蒋瑜早已无神的眼睛蓄满湖水,流淌晃荡。
她开始背诗。
漫长如秒计的煎熬终于过去了,蒋瑜被掏空的身体泛着酸痛,她蜷缩着身体转过身,男人均匀地打着鼾声,在黑暗中起伏着身体,黑色波浪一样。
蒋瑜又想起早上看到的弃婴,河水漂泊着向下、沉下去、浮起来、消失在滚滚中。缩进墙角,哆嗦着,黑暗里像是有无数双眼睛自上而下地俯视着她。
救救我。
一副画卷撞进脑海,女人站在田桩上展开的双臂,金色的光芒染在她的身上,振翅、高飞……哗啦——女人化身一只金色羽毛的鸟儿,向着高空飞去,盘旋、欢悦地啼叫……
来冯家村的这两年时间里,蒋瑜第一次做了个好梦。
醒来之后又是繁重得看不到头的家务。老妇人说今天日头好,可以洗被单,蒋瑜摞着一堆被单床罩,一趟趟往河边搬。
平日她都习惯在大树下,远离众人的位置洗,今天她不敢了,想到昨天那恐怖的一幕。换了个方位,蒋瑜开始洗衣服,中间对面河岸的有人喊老妇人,枭鹰拄着拐杖走开了。
但她知道,即使她站在对面闲聊,视线也会牢牢锁着这边。
嗤嗤。
一阵诡异的笑声,吓得蒋瑜一个激灵,她回头。
半人高的草丛里,露出一双黑色的、含着笑意的眼,此刻正直直地盯着她看。
蒋瑜强忍着没有喊出来,她认出了那双眼。
是那个疯女人。
今天她换了一身稍微干净的衣裳,像是男人的套衫,宽宽松松的,露出两截瘦柴如骨伶伶仃仃、细长的腿。
“你好。”蒋瑜微微颔首,和她打招呼。
“嗤嗤。”疯女人只是笑,没看她。光着屁股坐在土堆上,从旁边秃噜出一片草,塞嘴里,巴砸巴砸,吃得很香。
蒋瑜心下哀恸,边敲着衣服做出在忙的样子给对岸看,边问她:“你饿了吗?我等下拿点吃的给你?”
“嗤嗤。”疯女人不知道听懂没,歪着头冲她笑。
咕咚,石头砸到眼前的水面,溅了她一身水,对岸的老妇人冲她嘶吼着什么。
蒋瑜听懂了,少说话,多干活。
于是擦了擦脸上的水,埋头苦干。啪啪啪,敲衣服,浣洗,红通通的手指浸入刺骨的河水里。
把被单晒好再运另一筐之际,蒋瑜跑进厨房,偷偷往衣服里塞了一个馒头。趁着老妇人没注意,蒋瑜扒拉开草丛,疯女人还在。
把馒头塞进她手里。
疯女人抓着馒头,怔住了,眼神里闪过一丝情绪,太快了,蒋瑜没抓住。她以为疯女人不知道那是什么,于是做了个吃的动作:“吃。饿的话,吃。”
“嗤嗤。”
疯女人握着馒头,冲蒋瑜又笑,然后塞巴塞巴,塞进嘴里,狼吞虎咽,像是许多天没吃东西了,嚼都来不及嚼一下,蒋瑜生怕她把手指一起咬下去。
看她这幅惨样,蒋瑜眼圈一红,忍不住放软了语调:“慢慢吃,不急,你喜欢,以后每天都给你拿。”
疯女人也不知听懂没有,咿咿呀呀不知道嘟哝着什么。蒋瑜背过身去,哐哐哐,敲敲敲,洗被单。
疯女人在后面嗤嗤,笑,咯咯咯,笑够了喃喃地背诗:“当心,当心,我披着一头红发,从灰烬中升起,象呼吸空气一样吃人。”
西尔维娅普拉丝的《拉撒若夫人》救不了人。
但在这淌淌的金色河流边,蒋瑜确实从这缥缈的文字里得到了一丝丝痛苦而甜蜜的安慰。
——那是她回不去的故乡。
那天开始,蒋瑜每次去洗衣服都会揣着点什么在衣服里,碰着疯女人了就给她。疯女人出现的时间不固定,有时在,有时不在。
蒋瑜注意到她脖子上深深的一圈红色锁痕,破了的皮愈合又擦破,血迹斑斑,忽然想起男人的话。
——平时都拴在家里。
蒋瑜鼻尖一酸。
第二天,蒋瑜从家里翻出了创伤药,疯女人以为是给她吃的,就要往嘴里塞。
好险蒋瑜一把抢下来,细细给她脖子一圈上了药。老妇人不知道是看着还是没看着,在对岸细细碎碎聊着天,竟也没阻止她。
蒋瑜洗衣服的时候会和疯女人聊天,说是聊天,其实只是她自己再说,疯女人只是嗤嗤地笑,背诗,恬不知耻地岔开腿给她看自己抓痕累累的大腿内侧,蒋瑜就给她上药。
伤口不会消失,涂了药过几天又起来,总不见好。
后来蒋瑜才听说这疯女人的老公冯老四工地出了事伤了那根东西,其实没有正常功能。
不是男人也要装成男人,只能抓她、咬她、打她……把象征着喷射物的伤痕留在疯女人身上,证明他“还行”的雄风。
蒋瑜在村口见过冯老四,常年抓着彩票纸研究那些号码,指甲缝里都是黑泥,路过能闻到一股酸臭味,衣服总是不洗。
也是没办法,家里没有女人,就他和他爸两个,没有女人照顾的男人就是可怜。
有次听到老妇人这样说,蒋瑜胸口泛起酸胀而浓烈的恨意,咽下。
背诗,背诗,调整呼吸,呼、吸——
蒋瑜边给疯女人裂了的结痂处上药边背诗,背完给她说自己的过去,找到个发泄口就叨叨絮絮个没完。
“我爸是英语教师,我妈教语文,从小读红与黑罪与罚长大,写文章上校报,大学之后我读文学,本来想考研呢……”
蒋瑜说到这里,停了下来。
过去的事远得像上辈子,提起来徒增无助的伤感,蒋瑜忽然动弹不得。
疯女人漂亮的眸子盯着她,河面折射的波光落进她眼底,凌光片片。
像是有了正常人的感情。
看着这样一对眼睛,蒋瑜不自觉就把压在胸口几天的心事给她说了出来:“我呢,在这河里看到一个婴儿的尸体呢,就是遇到你那天,你念拉撒若夫人那天,晚上回去梦到你变成金色羽毛的鸟儿飞走了……怎么会有尸体呢?我其实也疯了吧?”
“是有的。”
从来回复她的疯女人忽然回应了她,蒋瑜擦拭伤口的动作一顿。
凝固的气氛里,对上了一双神智清明的眼。
河水流淌,哗啦啦,空耳一般,蒋瑜瞬间失聪。她还没缓过来,疯女人麻木的眼光从她脸上移开。
伸出手,投向波光粼粼的河面。
葱白的手指,遥遥指着那沉浮不定的、墨绿色仿佛吃人恶兽的河面。
“这是一条弃婴河。”
疯女人说完,低头,若有所思,又补充了一句。
“我两个女儿也在里面。”
对岸传来妇人们敲衣服的欢声笑语,宁静祥和的村庄,幸福的金色河流。
蒋瑜置身于这欢乐之中,背脊起了一身薄薄的汗……